暮鼓余韵尚未消散,专利局内烛火摇曳如豆。沈清伏在案几前勾勒新一代火龙车图纸,额角结痂的伤痕在跳动的烛光下泛着暗红,宛如一条蛰伏的小蛇。
\"哥,该换药了。\" 沈棠捧着药碗踏入房门,声线比窗外的夜色更添三分冷意。她素白的裙角扫过青砖,腕间银镯却未发出半分声响 —— 这是金明池试炮那日后才有的变化。
沈清搁下狼毫,抬眼便撞见妹妹眼下青黑如墨。自那日炮炸伤了她左臂,这姑娘便将自己锁进了专利卷宗堆里,连往日最爱插的茉莉簪子也换成了素银步摇。
\"棠儿...\" 他看着少女指尖沾着的药膏,忽然想起幼时她跌伤膝盖,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忍着痛,\"还恼着哥哥?\"
沈棠沉默着解开旧纱布,新敷的金疮药混着冰片气息扑来。沈清猛地攥紧桌沿 —— 不是疼的,是她指尖触到伤口时那丝若有似无的颤抖。
\"蔡府那个家奴,\" 少女忽然开口,药碗在案上磕出细响,\"后来如何了?\"
狼毫在砚台里晕开墨团。沈清喉结滚动:\"殿下说... 会送他去扬州投奔舅父。\"
\"是吗?\" 沈棠忽然冷笑,从袖中抖出半张通缉令。纸角还沾着晨露,\"那西市城门贴着的 ' 通敌奸细 ' 画像,为何与那人分毫不差?\"
茶盏在紫檀桌面上砸出裂纹。沈清盯着通缉令上朱笔圈住的 \"左颊有疤\" 四字,耳畔突然响起太子昨日那句 \"专利局当护匠人周全\",语气里带着令人心安的温热。
\"沈主事!\" 梁师成的尖嗓门撞破窗纸,这位素日油头粉面的内侍此刻鬓角带汗,\"快随咱家进宫!蔡相带三十言官跪在垂拱殿外呢!\"
垂拱殿外火把翻涌如赤色海浪。蔡京身着素麻直缀,怀捧泛黄的《盐铁论》,花白胡须拖在青石板上。他身后童贯按剑而立,身后禁军甲胄相撞之声比冬雪更寒。
\"陛下!\" 老宰相以头撞地,额角撞出血痕,\"太祖皇帝立 ' 不杀士大夫 ' 之誓,今太子坏祖宗家法,重用市井匠人!\"
\"专利局收天下之利,实为窃国!\"
\"请废新制,斩沈清以谢天下!\"
山呼海啸般的弹劾声中,赵佶龙案上的《瑞鹤图》被震得歪斜。刘贵妃轻轻替皇帝顺着背,指尖却在他龙袍上悄悄攥出褶皱 —— 这出戏,她等了太久。
\"桓儿!\" 赵佶拍案震得玉镇纸跳起,\"自朕登基以来,何曾见过如此群臣伏阙?\"
玄色蟒袍的少年太子负手立于殿柱阴影里,腰间玉带銙折射冷光:\"他们要的不是废专利局,是儿臣的项上人头。\"
\"放肆!\" 皇帝怒拍御案,\"蔡太师四朝老臣,岂会...\"
\"盐铁专卖每年入蔡京私库白银三十万两,花石纲折耗民财十之八九,西城所强占民田万亩。\" 赵桓忽然上前,从袖中抖出一卷账册,\"这些,都是儿臣让户部查的。\"
刘贵妃指尖一顿,目光扫过账册封皮上的 \"政和七年\" 字样。她记得那年蔡京刚进献了南海明珠,皇帝一高兴便赐了他城西庄子。
\"陛下明鉴!\" 蔡京忽然抬头,眼中闪过狠戾,\"太子设专利局,广收天下匠人,分明是想学王莽篡汉!\" 他忽然转向赵桓,花白胡须无风自动,\"老臣斗胆一问 —— 郑皇后暴毙之夜,太子为何偏偏不在东宫?\"
殿内温度骤降。赵佶握着玉镇纸的手突然发抖,那是他最不愿触碰的往事 —— 那年他醉酒误碰烛台,惊醒了有孕的郑妃...
\"蔡相是说,母妃之死与儿臣有关?\" 赵桓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还是说,有人怕当年烛火下的事被揭穿?\"
刘贵妃脸色煞白。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御花园,这少年曾盯着她鬓间的赤金步摇,说 \"这蕾丝工艺,倒像极了母妃生前最爱\"。
\"够了!\" 赵佶猛地起身,腰间玉带钩刮过龙案,\"成何体统!今日只议专利局一事...\"
\"启禀陛下,\" 赵桓忽然从怀中取出羊皮卷轴,往案上一掷,\"这是蔡京与专利局签订的火器改良授权契约。\"
蔡京瞳孔骤缩。他想起三个月前,太子亲自将契约送到他府上,言辞恳切地说 \"蔡相德高望重,当为天下先\"。
\"契约第七款写得清楚:' 若买方通敌,所有专利及配方归皇室所有 '。\" 赵桓指尖敲了敲卷轴,\"而蔡相三日前,刚刚将改良火药配方卖给了金国使者完颜宗翰。\"
殿外突然传来兵器坠地声。童贯猛地转头,看见蔡京贴身小厮被禁军押着跪下,颈间挂着的正是金国狼头银牌。
\"陛下!\" 李纲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末将奉太子令搜查蔡府,在夹墙内发现与金国密谈的蜡丸书!\"
蔡京突然剧烈颤抖,素麻直缀下露出半截染血的中衣 —— 原来他早备好了死谏的白绫,却没料到会在此刻沦为罪证。
赵佶踉跄着扶住龙椅,目光落在蔡京发间的白发上。这个曾为他搜罗奇珍异宝的老臣,此刻像条被剥了鳞的鱼,瘫在金砖上喘着粗气。
\"父皇可知,为何儿臣坚持设专利局?\" 赵桓忽然上前,从炭盆里捡起半片烧焦的契约,\"因为这薄薄一张纸,能让心怀不轨者,亲手为自己戴上枷锁。\"
刘贵妃看着少年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民间传说里的城隍庙判官 —— 那判官左手执生死簿,右手握勾魂笔,专拿世间奸佞。
殿外更鼓敲响子时的梆子。沈清握着染血的图纸站在廊下,听着殿内传来的 \"革职抄家\" 谕旨,忽然感到妹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她掌心尚温,却比往日多了些茧子 —— 那是整理专利卷宗时磨出来的。
远处传来更夫 \"天干物燥\" 的喊声。沈清低头看着图纸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明白太子为何总在契约里夹着蜀地麻纸 —— 这种纸遇火易焚,却能在浸水后显露出暗藏的水印:那是个齿轮与利剑交织的图案,正是专利局的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