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雪后初晴。
汴京皇城的琉璃瓦上覆着未消的薄雪,在晨光中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赵桓立于太庙玉阶之下,衮服十二章纹在风中微微浮动。他望着眼前九十五级汉白玉阶——上一世,他就是在这里接过传国玉玺,又在三十七年后,眼睁睁看着金人的铁蹄将它踏碎。
\"陛下,吉时已到。\"礼官捧着玄色冕冠跪伏于地,冠前十二旒白玉珠串泠泠作响。
赵桓抬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珠串。这一刻,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靖康之耻的烽烟,被掳北上的囚车,还有...苏瑶在五国城雪地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睫毛上凝结的冰霜。
\"这一世...\"他在心中默念,喉间似有铁锈味蔓延,\"朕要这江山永固,要你们...都好好活着。\"
朱雀大街上,红绸铺地十里。
禁军玄甲映着朝阳,沿御道森然列阵。当赵桓的銮驾经过时,铁甲摩擦声如雷霆滚过,惊起檐角铜铃一片清越回响。百姓伏跪两侧,有白发老妪颤巍巍捧出自家酿的屠苏酒,却被羽林卫拦在丈外。
\"拿来。\"赵桓忽然开口。
他接过粗陶碗,在百官惊愕的目光中一饮而尽。酒液辛辣,灼得眼眶发热——上一世北狩途中,也曾有位老妪这样递给他半碗浊酒,三日后就被金兵吊死在道旁枯树上。
\"传旨。\"酒碗掷地清脆,\"即日起,六十以上老者见官不跪,年赐粟米三石。\"
人群中有压抑的啜泣声。赵桓转身时,看见苏瑶抱着赵琛站在凤辇旁,襁褓里的小手正抓着她一缕青丝。晨光为母子二人镀上金边,像一幅触手可及的画。
宣德门前,王显忠率百官跪迎。
老臣的紫袍玉带收拾得一丝不苟,仿佛三日前诏狱里那个蓬头跣足的囚犯是场幻觉。赵桓的目光扫过他微微发抖的手指,那里还留着刑具的淤青——足够提醒这位枢密使,什么是君恩似铁。
\"受——玺——\"
礼部尚书程敏拖着长腔,捧出传国玉玺。就在赵桓即将接过时,远处突然传来骚动。
\"王大人冤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冲破禁军防线,正是本该秋后问斩的泉州海商。他脖颈上还套着铁枷,跑动时镣铐哗啦作响:\"是太子...不,是陛下让我等...啊!\"
萧夜的箭矢贯穿他咽喉的瞬间,赵桓看清了商人眼中的困惑——这人至死都不明白,为何昨日狱中暗示他喊冤的\"贵人\",今日会亲手送他上路。
\"拖下去。\"赵桓用帕子擦了擦手,仿佛方才溅到的血滴只是朝露,\"厚葬。\"
他转身将染血的帕子塞进程敏手中,老尚书顿时面如土色——那帕角绣着的三眼蛇纹,正是王显忠私通倭寇的密信标记。
太和殿上,衮冕加身。
当玉玺真正落入掌心的刹那,赵桓忽然想起前世被俘时,金人将传国玺系在马尾上拖行的场景。此刻九龙钮的棱角硌在掌心,真实的疼痛让他几乎战栗——这不是梦,他真的重活了一次。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赵桓望向殿外。积雪开始消融,水滴从飞檐兽吻上坠落,像无数细小的钟磬在奏鸣。他看见沈墨在武官队列中悄悄调整玄鳞软甲,看见苏瑶抱着赵琛在珠帘后微笑,还看见...王显忠袖中露出一角的密奏。
\"众卿平身。\"他轻轻摩挲玉玺底部的\"受命于天\"刻痕,\"即日起,改元'嘉佑'。\"
这是前世父皇用过的年号,意为上苍庇佑。但这一次,他要庇佑该庇佑的人。
暮色降临时,赵桓独自登上宣德门。
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画出汴京纵横的街巷。晚风送来相国寺的钟声,夹杂着州桥夜市贩夫的吆喝。极目望去,黄河如金带蜿蜒在天际——这条哺育大宋的血脉,七年后就会变成金兵南下的通道。
\"陛下。\"苏瑶为他披上狐裘,怀中的赵琛正咿呀学语,\"风大了。\"
赵桓将妻儿揽入怀中。衮服上的金线蟠龙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龙目镶嵌的东珠倒映着整座汴京城。
\"瑶儿,你看。\"他指着远处新设的军器监,那里正升起试射火铳的青烟,\"那是我们的将来。\"
怀中婴孩突然抓住父亲的手指,咯咯笑起来。暮鼓声中,赵桓闭上眼——这一次,他要让这笑声永远回荡在汴梁的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