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戈壁泛着铁青色,萧夜用刀鞘拨开沙地上的箭囊。牛皮箭袋斜插的角度引起他的注意——真正的游牧骑兵撤退时,箭囊必定是垂直悬挂以免颠簸丢失。眼前这个刻意摆成四十五度的箭囊,倒像是中原军队的习惯。
\"第三处破绽。\"萧夜踢开伪装成溃兵丢弃的皮甲,内侧系带居然打着汉军常用的方结。亲兵刚要说话,忽见主将猛地抬手——三支鸣镝箭呈品字形钉入他们脚下的沙地,箭尾绑着的牛角哨在风中发出凄厉尖啸。
远处沙丘上,哲别的白鬃马不安地刨着前蹄。老将独眼紧盯着宋军阵中那面突然前移的令旗。按常理,发现诱敌陷阱该立即收兵,但那支宋军反而分出两翼包抄\"溃逃\"的蒙古轻骑。
\"狼崽嗅到血腥了。\"哲别从怀中取出牛角号,吹出三短两长的信号。五里外的干河床里,三百名身披沙色毛毡的伏兵缓缓拉开角弓——这些箭矢的箭簇都裹着浸透猛火油的麻布。
辰时的太阳刚爬上驼峰山,萧夜伏在沙丘背面观察云雀的飞行轨迹。本该晨起觅食的鸟群却反常地集体南飞,在东北方形成明显的空白区。
\"伏兵在红柳丛。\"萧夜指向三里外那片看似平静的灌木丛。老斥候张嵩眯起昏花老眼,却注意到更细微的迹象:\"将军且看,沙地虎甲虫都在往西逃。\"
众人俯身细看,果然发现无数指甲盖大的甲虫正排成线状逃离红柳丛。这些敏感的小生物能感知三里外的马蹄震动。萧夜突然拔刀斩断身旁绳索,埋设在沙地下的十二面铜锣同时敲响,惊起更多飞鸟——鸟群避开的区域连成一道新月形,正是蒙古伏兵的包围圈!
\"变鱼丽阵。\"萧夜低声传令。士兵们迅速将楯车摆成外方内圆的奇特阵型,看似防御,实则每辆楯车底部都藏着装满硫磺粉的陶罐。最前排的士兵悄悄解开腰间皮囊,里面是混入硝石的粗制火油。
蒙古轻骑冲锋至百步时,突然全部勒马回撤。这个反常举动让宋军新兵们发出欢呼,却见萧夜脸色骤变:\"举橹!\"
几乎同时,干河床方向飞来数百支火箭。但奇怪的是,这些箭矢并非射向宋军,而是落在沙地上预先埋设的油毡上。火墙瞬间包围宋军的刹那,东北方红柳丛中冲出真正的重骑兵,马匹都戴着防烟的湿毛毡眼罩。
午时的烈日下,战场形势陡变。本该被火墙困死的宋军,此刻楯车阵竟在缓缓旋转。随着阵型转动,预先埋设的硫磺粉被扬起,与火油混合形成呛人的毒烟。更诡异的是戈壁特有的旋风,将这些烟雾卷成三道螺旋火柱,反而扑向蒙古伏兵。
哲别砍翻两个惊慌的百夫长,独眼突然瞥见沙丘上的闪光。萧夜不知何时已登上制高点,手中令旗正随着风向变化调整角度。他身旁的老斥候举着青铜鉴,反射阳光指引各队行动——那根本不是什么阵法变化,是在人工制造火旋风!
\"撤往流沙河!\"哲别的吼声被爆炸声淹没。宋军楯车突然全部掀开,露出下面隐藏的投石机。这些简易器械抛射的不是石弹,而是装满石灰的陶罐。陶罐在半空炸裂,白雾与火焰接触的瞬间,整个战场被刺目白光笼罩。
萧夜却没有趁势追击。他盯着沙地上几道新鲜的车辙,突然夺过亲兵的弓箭,朝三十步外的空地射去。箭矢没入沙土的瞬间,整片河床轰然塌陷,露出下面布满尖桩的陷坑。坑底还有十几具穿着宋军衣甲的尸体——全是前日失踪的斥候!
未时的热浪扭曲了地平线。萧夜在临时伤兵营审问俘虏,这个蒙古千夫长右脸有道新鲜的刀伤,正是今晨冲锋时被棱枪所伤。
\"...哲别大人要取...玉门关的粟米...\"俘虏用生硬的契丹语招供,眼睛却不断瞟向帐篷角落的马鞍。当通译递过水囊时,他突然用蒙古语急速说了句话,帐外立即传来战马嘶鸣。
萧夜箭步上前捏住俘虏下巴,却晚了一步——黑血已经从对方嘴角涌出。但就在尸体倒下的瞬间,他注意到马鞍内侧不自然的隆起。割开牛皮夹层,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粮道图赫然在目,上面用朱砂标着玉门关周边十二处粮仓。
\"难怪...\"萧夜的手指抚过图纸上那些西夏文字,\"他们佯攻北门,实为断粮!\"
亲兵突然慌张进帐:\"将军!西北方出现新敌军,打着黑牦牛尾旗!\"萧夜冲出帐篷时,千里镜里映出一支从未参战的生力军。那些骑兵戴着青铜面具,马鞍旁挂着古怪的皮囊——是西夏铁鹞子的残部,皮囊里装的是西域传来的\"石脂水\"!
申时的狂风卷着沙粒拍打铠甲。萧夜站在关城最高处,看着远处蒙古军阵中升起的苍狼大纛。这是全军总攻的信号,但敌军动向却异常迟缓——他们在等什么?
烽燧台上的铜钲突然自鸣。萧夜扑到垛口前,看见关后五里的古长城遗址处扬起不自然的烟尘。那段城墙早在唐末就已坍塌,除非...
\"烽燧地道!\"萧夜一刀劈断警报绳,\"敌军要走隋炀帝旧道!\"
老军户曾提过,隋朝征西域时为运粮秘密开凿过山腹地道。但这条地道应该早已被黄沙掩埋,除非...萧夜突然想起俘虏马鞍里那张粮道图——蒙古人不是要抢粮,是要借废弃粮道重建密道!
当第一支火箭射向烽燧台时,关城西墙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不是爆炸,是某种巨型夯土崩塌的声响。萧夜刚要下令检查武库,整段女墙突然倾斜——西北角地基正在塌陷,露出下面黑黝黝的洞口!
\"火龙出水!\"萧夜的声音被淹没在砖石崩塌的轰鸣中。他最后看到的是哲别白鬃马上的身影,那个老将独眼里闪烁着罕见的迟疑,手中弯刀举到半空却迟迟没有挥下。
子时的残月照着一地狼藉。萧夜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关城南侧的废墟里。亲兵正用身体为他挡风,左臂不自然的弯曲着。
\"...多久?\"萧夜挣扎着坐起,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三个时辰。\"亲兵指向远处仍在冒烟的城墙缺口,\"蒙古人没进来。\"
萧夜顺着指引望去,崩塌的地道口堆满人和马的尸体,死状诡异——不是压死或箭伤,而是全身发紫的口鼻溢血。一阵阴风吹来,他忽然嗅到某种熟悉的辛辣味...
\"是按您吩咐埋的'断肠砂'。\"亲兵低声道,\"每个地道口都撒了乌头与狼毒混合的药粉...\"
萧夜瞳孔骤缩。那本是军中医治外伤的麻药,但遇火即会生成剧毒烟雾。难怪哲别没有趁机攻城——他认出了这种党项人用过的守城秘方!
传令兵踉跄着跑来,递上块沾血的青铜令牌。这是从地道尸体上找到的,正面是西夏文,背面却刻着狼头与青牛角交织的图案——某种部落联盟的信物。
萧夜摩挲着令牌边缘的磨损痕迹,突然想起昨日那个自尽的千夫长。死者临死前瞟向的不是水囊,是挂在帐角的牛角形灯架!当他把令牌按在灯架底座时,严丝合缝的纹路发出\"咔嗒\"轻响。
令牌内部中空的夹层里,蜷缩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纸。上面用契丹文、西夏文和回鹘文写着同一句话:
\"当苍狼与青牛同饮,黄河将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