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说法?”
刘韐回答道:“陈父遭金人胁迫,放入城内,找到军中任职的儿子,计划火烧我军马厩,事成之后约定逃出开封。”
“不想儿子被当场擒获,陈父便前来军营自陈罪过。”
“陈父希望陛下放过他的儿子。”
刘韐看了一眼被按倒在地的两人,眼神中尽是鄙夷。
“臣以为,火烧军营不是小过,应依军法处置。”
俗话说杀人放火,杀人和放火可是并列一起的罪行,况且还是受金人指示火烧军营,罪该万死。
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赵煊颔首道:“完全可以,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皇帝话一出口,被按倒在地的陈氏父子忽然惊动,仿佛要挣开束缚。
咿咿呀呀想说话。
他们和皇帝之间隔了帘子,嘴巴又被堵住,只能抬起头来,用湿润的眼睛换取同情。
赵煊只能看见他们模糊的身影,窸窣的声音让他感到奇怪,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何冤情?”
“呜呜呜呜!”
陈氏父子使劲挣扎,老子一急,用头砸地,空旷的寺庙震耳欲聋。
赵煊掀开帘子,吓得一旁内侍赶忙用身子遮挡。
“陛下,当心!”内侍黄门说道,“不知他们使什么诡计,小心暗箭!”
“哎呀,多虑。”
赵煊拨开挡视野的内侍,和陈氏父子面对面。
第一次面见圣颜的陈氏父子先是愣住,随后拼命张牙舞爪。
看着他们几近扭曲的身体,赵煊说:“刘都统看看,肯定是有冤情呀!”
“松嘴。”
把两人堵嘴东西去掉,他们当即哭爹喊娘。
“饶命啊陛下!”
“饶命!”
“别跟我废话啊,有冤述冤,无冤斩首。”赵煊冷冷道。
陈父率先开口:“陛下,谁又愿意冒着杀头风险干这事呢!”
“若不是金贼要挟,老夫我......我也是一名普通百姓罢了。”
“那金贼捉了我女儿,还有另外几个儿子,不帮他们纵火,就要杀掉我的亲生骨肉!”
“试问,谁又能见死不救呢?”
他儿子跪在地上哭泣道:“我忠诚大宋二十年,绝无半分假,今日纵火不过迫不得已......他们是我的哥哥,是我的姐姐,全被金贼押在城外,稍有不慎,断子绝孙,我怎么能让爹爹一个人承担所有痛苦?”
“陛下若能击退金贼,我们父子又何苦如此......”
刘韐微微皱眉,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早就想亲手上去砍了这两家伙,不过皇帝陛下似乎并不生气。
“金贼承诺,只要看见火光,便能放了我的兄弟姐妹活命,我们只是一介农民,有何办法对付金人?”
陈父顺着儿子话头继续说:“我儿在开封城头奋战一年有余,身上伤疤随处可见,不是忠臣吗,只是为了救自己家人而遭处置,这又是何种道理?”
赵煊竟然有些动容。
试问如此乱世下百姓农民,有哪一个能幸免于难呢?
他们是悲哀的,很少有人能将视角移动到他们身上。
金人围城,城外尽情搜刮,获得的无数辎重粮草牛羊,都是宋境内百姓的血汗,他们的生存之本,遭到劫掠之后,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在战争面前,他们渺小到无人在意。
儿子女儿全部遭到金人绑架,男的不必说,肯定成为了建造攻城器械中的一员,女的下场则更残忍,她们的命运不外乎一个,羞辱至死。
金人胁迫这老头进来放火,成功之后真的会放了他的孩子们吗?
怎么可能。
然而他又不能不信。
希望只能寄托于敌人的信用,敌人守不守信用,完全不知道!
这和宋钦宗朝廷投降金人时一模一样。
金人压根不守信用。
“陛下要杀,便杀了我,请释放我无辜的儿子,留我一个种......”陈父声泪俱下,双掌拍地。
“儿啊,爹对不住你们......”
赵煊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能感同身受,他犹豫起来。
留他一命......
赵煊犹豫不决时,刘韐猛然发话,他察觉出皇帝的内心徘徊,大声谏言道:“陛下!”
“守小德而失大局,这不是天子所为!”
“若此时怜悯,放过他们,纵火者便肆无忌惮,营地会遭到更多奸细围攻,我想陛下不希望看到如此场面。”
赵煊猛地回过神来。
战场上怜悯,大忌!
世上哪有两全之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作为皇帝,赵煊更加不能有如此情感。
同情他们,但他们的行为也同样可恶。
若赵煊没有成为皇帝,他一定会全力支持这些平民百姓,但如此对现在的开封局势没有任何帮助!
赵煊沉默地返回御座,默认了刘韐的话。
“陛下!”
“陛下,请放过我的儿子吧!”陈父声嘶力竭,然而他的儿子已经感受到刘韐强大的压迫感,被吓得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刘韐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黑着脸,十分可怖。
“一切都是老夫的过错,放过我的儿子,请放过他......他还没能去看过大江大河,还没有一个传宗接代的孙子啊!”
刘韐抓住陈父,捂住他的嘴。
同时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刘锜把他儿子拉到另一处去,分开处置。
刘锜平静地揪住老陈儿子的领口,拖到远处一个空地。
老陈儿子没有过多废话,他只是红着眼看着消失在士兵遮挡下的父亲方向,许久磕了磕头,口中喃喃:“爹......孩儿不孝了!”
陈父还在剧烈挣扎,大喊大叫,赵煊不忍,转过身去,寺庙里,两名僧人敲击着木鱼,规律的梵音涌动,和陈父疯狂的嚎叫纠缠。
刘韐抽出佩刀,命令士兵按住陈父,不给他再次说话的机会,一刀毙命。
声音戛然而止。
远处的老陈儿子内心一颤,整个人瘫软在地,他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强忍着恐惧询问身后擦刀的刘锜。
“疼么?”
刘锜朝手刀喷水,稍稍皱眉,淡淡地说:“我刀快,没有感觉的。”
老陈儿子绝望地扭过头,在两声脆响中结束了生命。
两刀,疼死他了。
半炷香后,士兵们清扫寺庙地面,将尸体拖走。
寺庙上空,不断回响。
“阿弥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