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寒气逼人,因为皇帝这几日不常在殿内办公,宦官们撤走了暖阁和暖炉,程振在偏殿等待的间隙,宦官们又着急忙慌地布置暖炉。
程振搓了搓手,感叹开封的冬天真是折磨人,细小的雪片一直飘,一不留神就在肩头堆了一堆。
这时李神仙忽然过来招呼:“程尚书,入殿参拜吧!”
还顺手递给了他一个银纹手炉,程振给推开:“不方便。”
“官家交代让我给的,程尚书拿着,不用拘谨礼节,官家早就说过。”
程振微微一笑,接了手炉进去。
赵官家跟他们提了很多次,单独召见时候不用那么麻烦,皇帝自己有时候可能都“不守规矩”。
赵煊已经端坐,目光上下打量着进来的程振,几个小宦官将舆图推来,皇帝问道:“外边雪很厚了么?”
“不厚,只是寒冷罢了。”
“像当初围城时候......”赵煊感慨,“怎么样,他们全都撤离了太原府?”
程振将孙昭远的信件呈上:“回禀官家,孙昭远、刘延庆被围隆德府,至于辛永宗和李弥大未撤回南边,极有可能东进同河北军汇合。”
“有伤亡人数吗?”
程振摇头:“没有,河东战场传来的消息仅有如此。”
如果有具体消息,今天来到这里的就不止他一个尚书右丞了,曹辅也会亲自到达面圣。
“他们倒是逃的快。”赵煊瞧了瞧舆图,手指抵在宗泽的河北军身上,“程卿,这两天我倒是没怎么批札子,百官有没有吵起来啊?”
程振无奈一笑:“谁敢在官家眼底下吵,倒是兵部的卢益和工部的何昌言今晨闻听太原战败,欲要参刘延庆、孙昭远一本。这孙昭远又欲要辞官回京,四路率臣怕是要分崩离析。”
“噢,官家,殿中侍御史黄夏卿上书言,秦桧叛国,官爵已除,而孙傅、谭世积等下落不明,可除掉朝廷职务,保留爵位,让官员们正常升迁。”
程振怕皇帝不记得殿中侍御史的名字,特意朗声回答。
“又提孙傅和谭世积干嘛?”赵煊说,“不理睬,我说保留便保留,谁想当尚书,难道卢益想当尚书么,又是卢益,天天蹦跶,今天参这个,明天参那个,查一查,姓黄的还有卢益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这......臣倒是未知,依臣看,卢侍郎也是爱国心切,朝廷围绕太原府死伤太多,消耗太多,各级官吏都看在眼里,希望官家任用贤臣,早日中兴。”
“这个卢益......也罢,让孙昭远暂时留任,反正现在他也回不来,将指责他们俩的札子压下,发道圣旨给隆德府,让孙昭远配合刘延庆坚守城池,拖住金军主力。”赵煊敲击宗泽河北军标记,“让枢密院发布调令,命令宗泽快速进入河东,接手河东战局,四路大军皆受宗泽节制,各自为战到此结束。井陉如果还有守军,也要闯过去,河北主力不能加入太原战场,我们就无法收复河东!”
程振颔首,随即又说:“李纲亦还在河北统筹河间府事务,如此一来,河北仅剩韩世忠,若是金贼东路军趁此机会南下,韩世忠孤立无援,恐怕不能阻挡。”
赵煊目光变得凌厉:“谁让韩世忠一个人阻挡整个东路军的,我还没说完,勒令韩世忠部随同宗泽一齐进入河东,收复太原!”
“这是最后的机会!”
程振身躯微微一颤,全部主力调往河东,这是一场豪赌啊!
“朕已经与殿帅王宗濋商讨过,卿不用再劝或是建议,按计划进行,去让人拟,用最快速度送到前线。”
“臣明白,可臣还是想问,官家,若金贼东路军一路南下,直逼京师,我们能否抵抗?”
程振和赵煊四目相对。
“程卿,我们要相信钱盖钱老,还有殿帅,相信大宋皇家禁军,一群残兵败将都能赢得东京保卫战的胜利,如今建制完整,兵强马壮,准备充分,还能让金贼渡了黄河么?”
见皇帝如此自信,程振也不好再说什么。
“臣立刻去办。”
送走程振,赵煊又让李神仙宣殿帅王宗濋和西军都统钱盖入宫。将韩世忠调入河东,河北必然空虚,防河便很有必要,王宗濋和钱盖则是京师的两个主力。
王宗濋正值壮年,换了官服第一个到文德殿等待,他需要等钱盖抵达才一起入宫觐见。
而钱盖已经垂垂老矣,从军营到大内先是骑马后换牛车,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在宦官指引下来到文德殿外,颗粒般的细雪下,钱盖一声一声的咳嗽,紫色官服也全是褶皱。
“钱老,几个月时间怎么身体折腾到如此模样。”王宗濋有些诧异,几个月前这个老家伙身体看着还硬朗,如今快入土似的。
李神仙特意安排了两个宦官搀扶钱盖,与王宗濋同时上殿拜见。
钱盖眯着眼睛,又摇摇头:“殿帅啊殿帅,你可知这几个月本是禁军城防工作尽数落到老夫头上,生怕一点做错,惹得官家不高兴。”
“五万西军光靠钱老一人节制,确实劳累,不过禁军队伍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扩充,不久就能恢复如初,不必钱老如此费心劳神,好些休息。”
“哼哼,太原光复前,哪里能歇息......”
“臣钱盖,参见陛下。”
“臣王宗濋,见过陛下!”
一进来赵煊便也发现了钱盖的异样,他比起几个月前脸色难看很多,可能是劳累所致:“起来吧,河东消息都知道了么。”
“已经知晓。”
“那很好,朕需要你们二位率军防河,同时通知河北各州知州做好战前准备,时刻提防金人南下长驱直入。”
赵煊说至一半,钱盖又剧烈咳嗽。
“钱卿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好,既然这样......”
钱盖使劲儿憋了回去,眼神凌厉打断赵煊的话:“官家!”
“臣如今垂垂老矣,已如那风中残烛,能为陛下、朝廷多做些事,也死得其所,光复故土一直是臣的愿望,陛下要防河,臣义不容辞,请陛下体谅。”
“这......”赵煊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拖着病体去前线指挥么?
赵煊记忆里,钱盖至少还有两年寿命,按他现在这个状态继续劳累下去,恐怕都撑不到一年。
见皇帝犹豫,钱盖神情严肃地说:“如今朝廷还有谁能节制这群西军?”
“官家明鉴,刘延庆、辛永宗等都已经北上河东奋战,步帅姚仲友于西军当中威信不足,臣大限将至,亦只有臣能指挥万众西军抵御金贼南下。”
忽然钱盖眼睛变得湿润。
“官家,臣不愿死得平淡如水,死在冰冷的床榻,人生七十年,臣欲死得轰轰烈烈,马革裹尸,为朝廷战至最后,为光复旧土贡献最后的热血!”
钱盖衰老的颈部青筋暴起,让一旁的王宗濋沉思。
“既然如此......钱卿,你家祖上于民有恩,亦都忠君爱民,为了天下大义,朕封你为京西北路宣抚使,赐特进。”随即赵煊又转向呆愣的王宗濋,“王宗濋朕封你为京东西路宣抚使,与钱盖一同北上防河。”
“臣遵旨!”
“臣谢陛下!”钱盖在宦官搀扶之下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