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南路乱糟糟,从河东传来的消息更是混乱,甚至达到谣言的程度。
宗泽和粘罕在太原城下压根未分出胜负,刘光国起初带来的消息是徐徽言和折可求兵败被击散,南下着南下着,慢慢传成宗泽兵败太原,整个宣抚使司大军被击散,引起孙昭远甚至钱盖西军的恐慌。
杀熊岭一战亦从早前宣传的大胜,变为惨胜粘罕,而粘罕还只是佯装败退,将宋军引至太原城歼灭之。
被粘罕真真实实在太原城下击溃的孙昭远军,竟然真的相信了。
顿时风声鹤唳。
钱盖驻扎在京师郊外,听取汇报时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既然宗泽兵败太原,那么收复河东便再无可能,如今他能做的只有解围京师,使朝廷不至于受辱。
随即钱盖在误判形势的情况下,准备组织对三太子大军的决战。
希望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竭尽全力保护朝廷,保护皇帝陛下,解救皇帝陛下,给自己人生画上一个还算满意的句号。
钱盖断然拒绝所有人的劝告。
执意在大军士气低落、建制不整,又和城内姚仲友守军毫无联系的情况下开战。
然而钱盖的冲动决定,被军中细作分毫不差地透露给同样驻扎开封郊区的三太子。
三太子当机立断,选择主动出击。
在靖康三年三月二十二日夜,金军突击钱盖中军大营,拐子马分两侧掩杀而过,人仰马翻,士气低落的钱盖大军被杀得丢盔弃甲,狼狈奔逃。
众西军将领反应还算迅速,当夜带着残兵败将还有年老色衰的钱盖一路西逃,损失大量马匹辎重,还留下四千多具尸体。
众将害怕金人追击,本欲渡黄河北逃,可钱盖到了黄河岸边说什么也不渡河。
钱盖跪在黄河边上痛哭流涕,捶胸顿足,想着他这辈子就要这样在失败当中结束,老头子抽出佩刀就欲在黄河边上自刎谢罪。
被西军众将拦下。
拦下刀剑,又要跳河轻生,众将好说歹说才稳定住钱盖的情绪。
“京师未解围,老将军寻死,岂不是辜负陛下信任!”
“老将军如此,不把诸将当回事儿啊!”
钱盖看着灰头土脸的众人,撑着身体给诸将道歉,随后指挥部队进驻郑州休整,整理好士气后再图解救京师。
不久,钱盖西军兵败西逃的消息传至孙昭远处,他们刚刚抵达怀州,吓得不敢再渡河前进,就地驻扎。
击败钱盖,又成功威慑孙昭远后,三太子依旧没有解围和强攻的意思,整日在开封城外巡逻,劫掠附近州县,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黄河边的宋军营砦,被金人拔除干净,那些散乱的士兵不敢靠近金人,纷纷南下逃命,很多人索性落草为寇,转头欺负百姓去。
开封城头的姚仲友亲眼目睹了钱盖大军的崩溃,他无法理解钱盖的行动,更不懂为何金人会突然发起进攻,只感觉压力骤增,如此来看,金人不正是“围点打援”么?
这一次,可没有大批勤王部队前来救援了。
姚仲友有些沮丧,甚至于无奈。
一年前还有张叔夜、刘韐、刘延庆、辛永宗等等猛将,现在就他一个,独木难支,自己迟早也要崩溃的。
“步帅!”
“步帅!”
蜷缩在女墙下的姚仲友被卫兵的呼唤打断思绪,抬起头来,看见刺眼的阳光。
“什么事。”
“官家宣召,宣步帅入宫议事!”
姚仲友眉头紧锁,深呼吸,环视一周开封城外的狼藉大地,步伐稳健地走下城墙,脱了甲胄,换了官服。
三太子攻城缓慢随性,倒是给他一些“清闲”,有空换官服。
由宣德门侧右掖门入宫,天气炎热,氛围却像凝固的冰块,前来接引他的宦官不苟言笑,只是一味地牵马赶路。
下了马步行穿越前朝,由宽长纵横东西的大街上柱廊入垂拱殿门,其后抵达文德殿。
来的次数多了,自然熟络,姚仲友没有在殿庐过多等待,便在合门使催促下上殿参拜。
五大宰执皆在,众人冰冷的目光纷纷落于这位开封城最后的战士身上,引得姚仲友不自在。
“钱盖全部撤走了吗?”
站在队列左侧的程振沉声问道。
“准确来说不是撤,是逃了。”姚仲友回答,“三太子夜袭,一击便击溃了这群西军所有防线,他们沿黄河败退西逃。”
说话期间,姚仲友注意到殿上多出的五把椅子,然而五位宰执依旧并排站立。
“也就是说,京师再无援军?”陈过庭说,“王殿帅此时必然被阻于大名,而京东两路被金人骚扰不得西顾,河东乱局更不能南顾,朝廷能倚仗的,只有步帅一人。”
“......”
这不是废话!
姚仲友默不作声,一个多月已经过去,你们还在讨论这种事情么,应该想点办法呀,他这两万人绝不是三太子对手,该你们文官登场的时刻呀!
“半个月。”坐在御座上的赵煊忽然说道,“再坚持半个月,能不能行?”
半个月?
按三太子目前这样的攻势,半个月肯定不成问题,只是怕城内巨量的人口因为缺少粮食,由内部率先崩溃罢了。
围城前姚仲友帮助数万百姓逃入城内避难,某种程度上加重了城内的资源消耗,刚刚休养生息一年的开封城,又在短短一个月的围城里被榨干殆尽。
“半个月......不成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赵煊喃喃,他和宰执们已经做好应对策略,半个月就是开封城消耗的极限,虽然并未达到人人啃树皮的程度,但是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肯定到了崩溃地步,各种问题会随之爆发,一旦三太子把握机会进行总攻,百姓、朝廷、军队都要顷刻瓦解。
半个月后,若河东依旧没有任何消息,赵煊便会让姚仲友率领精兵护送皇后和太子突围南下,自己继续留在开封坚守。
车驾行李后宫都已提前准备好。
五位宰执表情严肃,落日的余晖洒入大堂,金黄灿灿,爬上紫色官服衣角,宛如金龙欲要揪住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
“朕相信你。”赵煊指了指他,“命运,我们要握在自己手里。”
“朕不想......南渡。”
“......”姚仲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