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绣坊的夜,寂静如墨。
宫卓裕独坐窗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却照不亮眼底的阴霾。桌上东倒西歪的酒壶昭示着这场独酌已持续多时。自从沈渊出现,他便搬来绣坊隔壁,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怕一转身,她就不见了。
\"阿兰...\"他对着虚空举杯,酒液洒了满手,\"你就...不能爱我一下吗?\"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宫卓裕向来克制,今夜却放任自己沉沦。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倒映出他支离破碎的脸——眼尾泛红,唇角下垂,哪里还有半分南含二殿下的风采?
\"一下就好...\"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一滴泪滑入衣领,\"让我知道...你心里有过我...\"
窗外传来脚步声,宫卓裕慌忙拭泪,却不慎碰倒酒壶。\"咣当\"一声,惊动了路过的绣娘。
\"殿下?\"绣娘轻叩房门,\"您没事吧?\"
\"无妨。\"他强作镇定,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绣娘犹豫片刻:\"奴婢去请诺兰姑娘...\"
\"不必!\"宫卓裕猛地站起,天旋地转间撞翻桌椅,\"别打扰她...\"
话未说完,人已踉跄倒地。华服沾了酒渍,发冠歪斜,一缕碎发垂落额前,狼狈得不像话。他索性瘫坐在地,背靠床榻,望着窗外的孤月痴痴地笑。
\"殿下?\"
清泉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宫卓裕浑身一僵,缓缓转头——顾雨岚披着外衫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如梦似幻。
\"阿...诺兰?\"他慌忙整理衣冠,却越弄越乱,\"你怎么...\"
\"听说您喝多了。\"顾雨岚走近,被满室酒气熏得皱眉,\"我给您煮了醒酒汤。\"
宫卓裕怔怔望着她手中的瓷碗,突然红了眼眶。多可笑啊,他贵为王子,要什么没有?却偏偏贪恋这一碗平凡的关怀。
\"谢谢。\"他伸手去接,却因醉酒握不住碗。汤药洒在手上,烫得他轻颤,却舍不得松开。
顾雨岚叹息,取出手帕为他擦拭。宫卓裕仰头看她,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殿下为何饮酒?\"她轻声问。
宫卓裕痴痴望着她的眼睛,那里盛着满天星辰,却没有他的倒影。酒意上涌,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单膝跪地,半靠在她怀中。
\"我怕...\"他声音哽咽,\"怕你想起过去...就不要我了...\"
顾雨岚僵住。宫卓裕素来温雅自持,何曾这般卑微过?此刻他额头抵在她膝头,墨发散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颤抖的手指紧抓她衣袖不放。
\"别离开我...\"他哑声乞求,泪水浸透她裙裾,\"我可以不做王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顾雨岚心头一软。这一年多来,是宫卓裕给她栖身之所,为她挡下流言蜚语,甚至不惜违抗王命也要护她周全。这份情意,她岂能无动于衷?
\"殿下醉了。\"她轻抚他发顶,\"我们过几日不就成婚了吗?\"
宫卓裕浑身一震,抬头时泪眼朦胧。月光下,他五官更显精致——高挺的鼻梁上还挂着泪珠,薄唇因醉酒泛着嫣红,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湿漉漉的,像雨中的黑曜石。
\"真的?\"他小心翼翼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不骗我?\"
顾雨岚点头,指尖沾到他的泪,滚烫如熔岩。宫卓裕闭上眼,长睫轻颤,在她掌心投下脆弱的阴影。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只是个为爱痴狂的普通人。
\"我信你。\"他轻声说,却又在心底补充:哪怕只是怜悯,我也认了。
顾雨岚扶他上床,为他盖好锦被。正要离开,衣袖却被拽住。
\"再陪我一会...\"宫卓裕声音渐低,\"就一会...\"
他终究是醉了,很快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仍紧蹙,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顾雨岚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却在起身时瞥见他枕下露出一角画轴。
好奇心驱使下,她轻轻抽出——画中人赫然是她自己!而且是初遇时的模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唯独眼神清澈如初。画角题字:\"遇兰于翠河,一见倾心。\"
顾雨岚心头微震。原来从最初,他的爱就如此深沉。将画放回原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宫卓裕。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美好得像个易碎的梦。
......
房门轻掩的瞬间,宫卓裕睁开了眼。
泪水无声滑落,浸湿锦枕。他何尝不知她的温柔只是怜悯?何尝不懂她心里装着别人?可爱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知是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
\"阿兰...\"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呢喃,\"若你恢复记忆...可会有一刻...想起我的好?\"
无人应答,唯有月光寂寥。
宫卓裕蜷缩起身子,像回到母体的婴儿。明日酒醒,他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二殿下,今夜这场脆弱,就让它随酒气消散吧。
只是枕畔那幅画,不知何时沾了水渍,晕开了墨色,如同他再难圆满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