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雨季来得静悄悄的。陈然站在洪兴新加坡分公司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的莱佛士码头,货轮正将最后一批办公设备吊装上船。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倒影,西装笔挺,领带系得规规矩矩——这是他特意为\"明面上的陈总\"准备的行头。
\"然哥,\"苏晓芸抱着笔记本推门进来,\"林伯说华商会的船明天就能到雅加达,接走最后一批移民。\"她顿了顿,\"高晋让我问,您真要带安保队去缅甸?\"
陈然转身时,指尖轻轻叩了叩桌上的缅甸地图。这张地图被他翻得卷了边,红笔圈着三个点:仰光、曼德勒、密铁拉——阿积在短信里提到的\"黄金三角\"。\"告诉高晋,\"他说,\"让近卫营的兄弟把新加坡的安保系统拷贝一份,缅甸的雨林里,规矩和雅加达不一样。\"
苏晓芸欲言又止。她知道陈然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晓芸,\"陈然突然笑了,\"你记不记得十年前在曼谷,阿积被毒贩围在巷子里?\"
苏晓芸当然记得。那时陈然刚接手洪兴阿积还是个的毛头小子。
\"他现在在缅甸种橡胶。\"陈然摸出手机,翻出阿积三天前发来的照片——泥地里站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后颈晒得脱皮,却笑得像个孩子,\"他说那里的雨林能种出比印尼更绿的橡胶树,说等树成林了,要给每个工人盖砖房,让他们的孩子读华文学校。\"
苏晓芸的手机震动,是高晋发来的定位:\"安保队已登船,预计48小时后抵达仰光。\"她抬头时,看见陈然眼里闪着光——那是十年前在曼谷仓库,他第一次见到阿积时眼里的光。
仰光的雨季比新加坡更凶。陈然的私人飞机降落在明加拉顿机场时,雨帘像道水幕挂在跑道上。他撑着黑伞走向接机口,一眼就看见人群最前排的阿积——那小子瘦了,皮肤晒得黝黑,却比在印尼时壮实了不少,肩宽得能扛起整片雨林。
\"然哥!\"阿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扑过来时带起一阵雨腥气。他的迷彩服前襟别着枚徽章,是洪兴的\"Gd\"标志,边缘磨得发亮,\"我在机场等您三天了!\"
陈然拍了拍他的背:\"路上堵车。\"他扫了眼阿积身后的队伍——二十七个穿深灰制服的男人,背着战术背包,腰间别着93式手枪,眼神像淬过的刀。这是他从近卫营挑的精锐,每个人都在雅加达的模拟丛林里训练了半个月。
\"走,带你去看我的'宝贝'。\"阿积拽着他往停车场跑,\"上个月刚修通的公路,从仰光到密铁拉,全程柏油!\"
皮卡车碾过积水,在泥路上颠簸。阿积指着窗外:\"看左边,那是我们的橡胶园,种了十万棵三叶橡胶;右边是砖厂,用当地的红土烧的,每块砖能承重五百公斤;再前面......\"他突然刹车,指着一片空地,\"到了!\"
陈然下车时,雨停了。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呼吸——三百栋青灰色砖房整齐排列,屋顶铺着红色的琉璃瓦;街道两旁种着芒果树和菩提树,树底下摆着石桌石凳;最中央的小广场上,立着座三层小楼,外墙刷着\"洪兴学校\"四个鎏金大字。
\"这是......\"
\"洪兴城。\"阿积的声音有些发哑,\"从去年三月开工,到现在刚好一年。\"他拉着陈然往小楼里走,\"一楼是教室,二楼是诊所,三楼是图书馆——您看,窗台上的茉莉花,是本地阿婆送的。\"
教室里传来朗朗书声。陈然凑近窗户,看见二十几个孩子正用双语读课文:\"我们的家乡在密铁拉,这里有橡胶园,有砖厂,有洪兴学校......\"讲台上站着个穿蜡染裙的女人,是阿积的妻子阿依——当年在曼谷街头卖花的小姑娘,现在成了这里的老师。
\"然哥,\"阿积挠了挠头,\"阿依说,孩子们管您叫'陈爷爷'。\"
陈然的喉咙发紧。他想起在印尼的华校,孩子们也这么叫过他。那时他总觉得\"爷爷\"太老,现在却觉得,这声\"爷爷\"里藏着最珍贵的东西。
当晚,阿积在洪兴城的竹楼里摆酒。芭蕉叶铺成的桌上摆着烤鸡、酸肉、椰浆饭,还有阿依亲手酿的糯米酒。二十七个安保队员围坐在一起,用塑料杯碰得叮当响。
\"然哥,\"阿积举着酒杯站起来,\"三年前我在曼谷跟您说,想建个能让兄弟们安心落脚的地方。\"他的声音有些抖,\"今天,我做到了。\"
陈然喝了口酒,辣得眼眶发热。他想起三天前在新加坡,苏晓芸塞给他的信——是华商会老侨领写的,说印尼的洪兴城要改名叫\"兴隆城\",取\"兴隆昌盛\"之意。
\"阿积,\"他说,\"明天跟我去曼德勒。\"
\"去那儿干啥?\"
\"见个人。\"陈然摸出手机,翻出条加密短信——是高晋发来的,内容只有四个字:\"金象帮现。\"他抬头时,看见阿积的眼神变了,像十年前在曼谷巷子里,他要冲进去救阿积时的眼神。
\"然哥,\"阿积把酒杯重重磕在桌上,\"我跟你去。\"
曼德勒的夜市比仰光更热闹。陈然和阿积走在石板路上,周围飘着罗望子酱的香气,卖花的老阿婆举着茉莉花串,喊着:\"洪兴的人,买花不?\"
\"然哥,\"阿积突然拽住他,\"前面那家金店,招牌是'金象'。\"
金象珠宝行的橱窗里,摆着条翡翠项链,在射灯下泛着幽绿的光。陈然盯着玻璃上的倒影,看见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柜台后,其中一个的后颈有块青灰色胎记——和三天前印尼移民局官员脖子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走。\"陈然拉着阿积往巷子里走,\"去看看他们的仓库。\"
阿积的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然哥,我带弟兄们......\"
\"不用。\"陈然笑了,\"这次,我们不带枪。\"
巷子的尽头是间铁皮屋,门虚掩着。陈然推开门,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墙上挂着幅地图,用红笔标着\"密铁拉橡胶园仰光砖厂曼德勒金店\"——正是洪兴在缅甸的产业。
\"看来,\"陈然的声音很轻,\"金象帮的胃口,不止是倪家的旧账。\"
阿积的手机震动,是安保队发来的消息:\"发现两辆挂军牌的卡车,正往密铁拉方向开。\"他抬头时,看见陈然眼里闪着光——那是猎人的光,是十年前在曼谷仓库,他要端掉毒贩老巢时的光。
\"阿积,\"陈然说,\"通知弟兄们,把洪兴城的图纸背熟。\"他摸出钢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今晚十点,我们去会会金象帮的老朋友。\"
窗外的月光洒在铁皮屋顶上,像撒了把碎银。陈然望着墙上的地图,突然想起在新加坡分公司,苏晓芸说的话:\"然哥,您现在像个国王。\"
他笑了。所谓国王,不是坐在黄金宫殿里,而是站在丛林里,看着自己种下的树抽枝发芽,看着自己守护的人笑逐颜开。而此刻,他的\"王国\"正在缅甸的雨林里生长——那里有橡胶园、砖厂、学校,有阿积的妻子和孩子,有近卫营的兄弟,还有,即将到来的风暴。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雨林的潮湿。陈然拍了拍阿积的肩,转身走进黑暗。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根扎进泥土的树根,正悄悄汲取力量,准备迎接下一场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