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沿河县谯家区白石乡人,旧时光里,家庭被贫穷紧紧缠绕。父母亲满心期许,想尽办法要送我读书,盼着我将来能有出息,挣脱这穷苦的命运枷锁。可现实太过残酷,我才读了三年私塾,家中就无力再负担,无奈之下,只好放下书本,帮着家庭做些力所能及的生产劳动,用稚嫩的肩膀,开始为生活添砖加瓦 。
1934年5月,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如一把利剑,由四川省彭水县的朗溪向南,气势如虹地进入沿河境内。6月1日,红军进驻沿河县城,中旬又一路挺进,到达铅厂、谯家铺、枫香溪一带。可地主恶霸乡长保长,惧怕红军带来的变革,四处造谣:“红军是红胡子,夺财抢物。”那时我虽已18岁,却因涉世未深,胆子小,听了这些谣言,心里满是骇怕 。
一天,我和同寨的6个青年小伙子在溪沟里洗澡,没一会儿,七八个陌生人走了过来,也加入洗澡的队伍。我们顿时慌了神,骇怕地准备躲开。可他们满脸笑容,轻言细语,那语气,就像对待亲人一般:“我们是红军,红军都是受苦受难的穷人,和穷人心连心,是为穷人打天下的呀。”说完,还亲切地问我们愿不愿意参加红军。这一番话,让我们心里暖烘烘的,原来红军不是传言中的“红胡子”,骇怕瞬间化作羡慕。6个人异口同声,都坚定地答应要参加红军。他们笑着指引:“真的想参加,就去谯家铺找红军部队报名。”
夜晚,我和杜胜贵、杜显魁、蒋奉荣、蒋奉华、邓扬吉凑在一起,把白天的事儿一说,大家都一拍即合:“要得!”第三天,我们6个怀揣着希望,奔赴谯家铺。找到王队长说明来意,王队长热情欢迎,让我们先加入游击队。队长信任我,让我当班长。从那以后,我们和游击队的同志同吃同住,一起走街串巷搞宣传。不过半个月,游击队就像春天的新芽,发展到40多名队员,队伍生机勃勃 。
7月的一天,4个红军战士带着我们,向着印山堡进发,目标是攻打谯玉廷保安队。我们没枪,没摸过枪,更没打过仗,刚听到谯玉廷保安队的枪声,游击队员就被冲散了。我们6个狼狈地跑回家,心里又气又愤,对谯玉廷保安队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报仇。大家商量来商量去,一致认为:只有找游击队,参加红军,才是出路!第二天,我们又回到谯家铺归队。王队长带着我们,继续发动青年人,游击队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壮大。我们四处搜集火枪,找来铁匠打造刀、矛,很快队员就扩充到100多个。一面大红旗竖起来,在红军同志带领下,我们往返于谯家铺一带打游击,还为部队背粮食。土地湾成立苏维埃政府后,队伍进行整顿,清除6个阶级异己分子,由我们班押送到土地湾苏维埃政府处理。打游击的日子里,土地革命运动也同步开展,打土豪、分田地,让穷人看到生活的新希望 。
10月,红六军团参谋长李达带领十七师的四十九团、五十一团一部分,在水田坝与我们部队会师(我们当时是红三军七师二十六团 )。我们从谯家铺出发,在龙头岩打了一仗,之后转移到四川省酉阳县的南腰界,在猫洞大田召开誓师庆祝大会,也就是挺进湘西誓师大会。会上,任弼时宣读中央军委给二、六军团胜利会师的贺电。夜晚,两军团领导召开扩大会议,商讨战略,统一编制、指挥,红三军恢复红二军团番号,决定撤离黔东苏区,向湘西进发。那时我们属于沿河独立团,团长贺炳炎,政委胡宏升。在南腰界改编充实正规部队时,我编入四师十团二营六连,正式成为一名红军战士。11月,部队行军途中,途经甘龙、秀山,在百岁、坝芒一带遭遇敌人伏击,不幸的是,宏升政委壮烈牺牲 。
部队继续向着花垣、保靖挺进,在永顺龙家寨又打了一仗,我们成功消灭尾追的周矮子、杨其昌两师的三个旅。我被编入一支步枪交班,班长宣布把枪发给我时,我第一次背上大枪,那种使命感,沉甸甸又滚烫烫。后来,我们打大庸、桃源、常德,转战陬溪、桑植、龙山、来凤、凤、沙市、里州一带,开辟湘鄂川黔根据地。根据地的人民倾力支援,我们也不负众望,打了许多胜仗。在常德休整时,我被选到电话班当班长,开启新的战斗岗位 。
1935年10月,从龙山出发,长征北上抗日的征程正式开启。我们从湖南西打进贵州玉屏,经江口、印江,在石阡休整一个星期,还捕获借名传教的洋人特务。当时我们喊出响亮口号:“打到贵阳城,活捉王家烈,过好旧历年,踏平云、贵、川!”从石阡出发,转渡乌江到大方,再从大方打到毕节进入云南。在云南,敌人的飞机、大炮轮番轰炸,我们却仅凭双脚,一路走一路打,一仗接着一仗,硬生生打进西康,穿越大森林,在甘孜休整后,又踏上爬雪山过草地的艰难路程 。
雪山之上,积雪皑皑,寒风似刀,刺骨地刮。同志们背靠背睡,手牵手走,彼此依靠,相依为命。行军时,有的同志衣服破了,肉露在外面,被雪风刮出一道道血口子,鲜血直流;有的掉进雪坑,挣扎着难以爬起;还有的,永远长眠在这洁白却残酷的雪山之上 。
草地里,野草莽莽,每一步都寸步难行。自然条件恶劣至极,生活处境艰苦得难以想象。别说吃肉,连一点油星子都见不着。同志们带的干粮早早吃完,只能挖草根、啃树皮,藏族人民摔丢的牛、羊皮,捡回来烧熟了,放在嘴里艰难嚼着。有时坐下休息,浑身没力气,连坐稳都难,只能直接睡在地上。草地地形奇特,四面高、中间低,进去了,一个月都难走出来。里面积满污泥雪水,深不见底,有的地方像安了弹簧,脚一踩就往下陷。下雨天,同志们从早到晚浑身湿淋淋,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脚趾甲泡得发软,像肉糊一样,有时被挂掉一个或几个,自己都浑然不知 。
1936年10月,我们部队终于在甘肃会宁与中央红军会师。爬雪山过草地的这段历程,像一场深刻的洗礼,革命斗争的熏陶、艰苦日子的磨炼,让我心里亮堂起来。我看清了,阶级的压迫和剥削,才是穷人饥寒交迫、做奴隶当牛马的根源。只有彻底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这三座大山,中国人民才能翻身解放、当家作主。从此,工作起来,我浑身是劲,越干越想干,越学越想学。首长看到我表现好,1938年提升我为电话排排长,后来又升为通讯连连长。我们部队长期驻守在西北 。
在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中,太多同志为了解放全人类,为了实现共产主义这一最崇高理想,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献出毕生精力和宝贵生命。我想把当年和我一起从沿河出发,后来牺牲的同志,一个个讲出来,以此表达我和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各族人民一样,对他们深深的缅怀 :
- 张春怀,男,1907年生,沿河县钟南乡联合村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二方面军五师十五团排长,1935年在长征途中牺牲。
- 张时吉,男,1916年5月生,沿河县钟南乡联合村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二方面军十团二营二连战士,1935年在长征途中牺牲。
- 彭忠相,男,1904年1月生,沿河县钟南乡花果园上仓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三军战士,1935年在长征途中牺牲。
- 彭忠润,男,1905年生,沿河县钟南乡花果园村烂湾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战士,1935年在长征途中牺牲。
- 魏万兵,男,1919年生,沿河县钟南乡花果园村人。1934年6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战士,1935年在长征途中牺牲。
- 魏万朋,男,1903年生,沿河县钟南乡花果园村人。1934年6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战士,1934年在江口梵净山牺牲。
- 侯占奎,男,1918年5月生,沿河县晓景乡河洞人。1934年6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战士,1935年在湖北狸山牺牲。
- 王孝芝,男,1916年10月生,沿河县白石乡联盟村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中共党员,生前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三纵队八旅六团副营长,1947年10月在陕西省榆林县牺牲。
- 陈水银,男,1913年2月生,沿河县白石乡梨树坪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战士,1936年在湖南省高梁坡牺牲。
- 杨桥昌,男,沿河县淇滩乡郎溪人。1934年4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战士,在长征途中牺牲。
- 杨贤昌,男,沿河县上坝乡芭蕉村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战士,在长征途中牺牲。
- 谭凤相,男,沿河县毛田乡胡格村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战士,在陕北牺牲。
- 何廷仲,男,1913年生,沿河县甘溪乡土门村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副班长,在长征途中牺牲。
- 田庆云,男,1885年生,沿河县白石乡人。1934年8月参加革命,生前任谯家区白石乡土地湾农会主席,1934年11月在白石土地湾牺牲。
上述十四位同志,参加红三军后,为中国革命和人民的翻身解放事业,献出宝贵生命。他们的伟大精神,与天地共存,同日月争辉 。
1949年,解放青海后没过一个星期,我们部队集体转业到地方。我被分配到大通县当区长,1953年调到国营种羊场计划科任科长,后来又去农业生产队当队长。1954年3月,调任副场长,依旧管农业生产。1966年10月退休,1969年6月转回沿河,县里把我安置在和平镇三街,安享晚年。1970年成立革命委员会,我当选为县革委委员。沿河民兵团修筑湘黔铁路时,我两次前往工地慰问。1981年5月,选为沿河县第七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84年成为县政协委员。1987年8月,选为沿河土家族自治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政协委员,1990年7月,又选为第二届的代表、委员 。(杜胜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