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决心刚刚在思维深处凝结,一阵极其微弱的铃铛声响,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予恩恢复听力的耳朵。
*叮铃……*
像是极其细小的金属片被风轻轻拂过,又像是有人在不远处极其小心地摇晃着一枚小小的铃铛。
声音来自……屋外?某个方向?非常遥远,却又穿透了房间的隔音,固执地钻进他的听觉神经。
予恩那正在勾勒着毁灭性计划的冰冷思维,猛地一滞。
*铃铛?*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灵魂深处都为之震颤!
**现实世界。**
那个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隔壁那栋别墅里,住着一位总是笑眯眯的、头发花白的爷爷。他记得,十五岁生日那天,爷爷没有送他昂贵的电子产品或名牌衣服,而是郑重其事地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系着红绳的古朴铜铃。
“恩恩啊,”爷爷粗糙温暖的手掌拍拍他的头,眼神里是他当时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慈爱,有担忧,还有一丝……诀别?“戴上这个。以后啊,爷爷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就都是你的家人了。戴上它,就不怕找不到我们了。只要你遇到事,心里想着我们,摇摇它……或者……只要我们还在,听到它响,我们都会想办法来找你。记住了啊,只要铃铛响,家就不远。”
那枚小小的铃铛,曾被他珍重地系在脚踝上,走路时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承诺。那是他冰冷少年时代里,为数不多能触摸到的、带着体温的“家”的象征。
只是后来……高考的压力,即将成年的所谓“独立宣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想要彻底割裂过去的冲动……他在十七岁生日前夕,默默解下了那个铃铛,将它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他告诉自己,他不需要了,他可以一个人。
然后……他就在一个晚上突然被杀害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那枚铃铛……应该还静静地躺在现实世界那个抽屉里,蒙着灰尘!它怎么可能在这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撕裂灵魂的尖锐痛楚瞬间攫住了予恩。那冰冷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决心,像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块,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迅速消融、瓦解。
*是幻觉吗?* 他本能地否定。惩罚时间已过,他的感官无比清晰!那铃声虽然微弱,却真实无比!
*是这个世界的人?* 不可能!那枚铃铛的样式、声音、特别是它承载的意义,只属于他和那位爷爷!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人知道!
那么……唯一的解释……一个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解释……
*爷爷……?* *或者……爷爷所说的“家人”?* *他们……找来了?* *他们找到了跨越世界的方法?* *那枚被遗弃的铃铛……竟然还能指引他们?!*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无比炽烈的光,瞬间穿透了他内心厚重的绝望阴霾。那是一种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早已摒弃的渴望——被寻找,被牵挂,被一个叫做“家”的地方接纳的渴望。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精心维持的伪装。
“唔……”一声极其压抑、带着剧烈颤抖的、近乎呜咽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他僵硬了三天的喉咙深处溢出!虽然微弱得像濒死小兽的哀鸣,但在死寂得连呼吸都嫌吵闹的房间里,无异于平地惊雷!
与此同时,他那双被所有人死死盯着的眼睛,瞳孔骤然放大!不再是空洞无神,而是瞬间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所填满!他甚至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试图寻找那铃声的来源方向!
峙医生第一个捕捉到这剧变,失声惊呼,几乎是从床边弹开一步,“他出声了!瞳孔剧烈变化!有意识反应!部长!他……他有反应了!!”
汪牧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震惊失态,反而一步踏前,几乎是俯视着予恩的脸。
“予恩,你听到什么了?告诉我!你听到什么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予恩刚才那细微的眼珠转动,那绝不是无意识动作,而是在……寻找!有什么东西,在房间外,吸引了这个“诅咒”缠身、濒临死亡人员的全部注意?
而此刻的予恩,内心正掀起滔天巨浪
*那铃声……还在响吗?* 他疯狂地集中精神去听,却只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汪家人急促的呼吸。刚才那声铃响,仿佛只是幻觉。
*爷爷?家人?真的……可能吗?* 希望像脆弱的肥皂泡,美丽却一触即碎。如果……如果不是呢?如果是这个世界的陷阱?是吴三行的手段?
*不!那铃声的感觉……不会错!那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共鸣!*
冰冷的毁灭欲和那突如其来的、灼热的希望在他的胸腔里疯狂撕扯、碰撞。他维持了一天的“死寂”伪装,被这一声不知真假的铃响,彻底击碎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想问:“谁……谁在摇铃?” 他想不顾一切地大喊:“爷爷?是你吗?”
但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化作一声更加痛苦、更加迷茫的呜咽,伴随着眼角一滴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泪水,悄然滑落鬓角,没入枕头深处。
这滴眼泪,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冲击力。
“他……他哭了!”汪程的声音带着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
汪牧看着那滴泪,再看向予恩眼中那剧烈翻腾、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满了巨大痛苦和某种……渴望的复杂情绪,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深处第一次出现了超越掌控的惊疑和凝重。
“不是诅咒……在消退……”峙医生喃喃道,他的专业素养让他意识到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但更加复杂,“是……有什么东西……在唤醒他?或者说……在撕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