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恩整个人陷在一种粘稠的昏沉里,意识像沉在深潭底部。
心脏处有东西在里面缓慢地、恶意地搅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出痛楚。顺着血脉迅速蔓延,将灼人的热意泵向四肢百骸,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哦……是了。予恩在混沌中模糊地想,是汪牧……害他种下的那个该死的蛊……发作的时间到了。
予恩沉重的眼皮再也无力去睁开一丝缝隙,陷入了沉睡。
见予恩蜷在篝火旁许久,姿势都未曾变动一下,黑瞎子叼着草茎的嘴角慢慢绷紧了。
他几步踱过去,蹲下身,粗糙但带着薄茧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探向予恩的额头。触手温度竟不算滚烫,甚至有些微凉?黑瞎子眉头微蹙,手指顺势滑到颈侧脉搏处——指下的跳动快得有些异样,带着一种虚弱的紊乱。
他收回手,看着予恩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心里有了数。啧,累狠了?还是……别的什么?他目光沉了沉,没再多想,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与平日嬉笑截然不同的利落和小心。
结实的手臂穿过予恩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少年清瘦的身体在臂弯里轻得没什么分量,反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脆弱。
他抱着予恩,径直走向不远处自己和哑巴张刚刚搭好的那顶厚实帐篷。掀开帘子,里面已经铺好了防潮垫和睡袋。
黑瞎子把人轻轻放下,尽量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拉过睡袋一角盖到他腹部。昏暗的光线下,予恩苍白的脸更显出一种易碎的透明感。
刚直起身,帐篷帘子又被掀开了。吴携的身影堵在门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目光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躺着的予恩。
黑瞎子嘴角一咧,瞬间又挂上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在帐篷的阴影里格外显眼。
“呦!怎么着,小三爷?您老人家这是不认识自己帐篷的门朝哪儿开了?还是迷路了,摸黑摸到我跟哑巴这‘贼窝’里来了?”
“死耗子!”吴携被噎得脸一红,立刻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因为压抑着担忧而显得有些急促,“少在这儿放屁!我来看小恩关你什么事?他脸色怎么这么差!”他狠狠瞪了黑瞎子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惯常的斗气,更多了几分对予恩状况的担忧。
“……”黑瞎子被他这“理不直气还壮”的架势噎了一下,准备好的下一句卡在了喉咙里。
他确实没想到吴携会因为予恩的一句话就变得如此……护犊子?直接无视了他的挤兑,还反咬一口。这感觉……有点新鲜,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不爽。
原本想看好戏的心思淡了,反而生出点难以言喻的郁闷。
就在这时,帐篷帘再次被无声地掀起。张祁灵颀长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几个用干净叶子包好的、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食物。他似乎对帐篷里这略显紧绷的对峙气氛毫无所觉,或者说,是无视了。
脚步没有停顿,径直绕开了杵在中间、眼神还在交锋的黑瞎子和吴携。
他走到予恩身旁,屈膝半跪下来,将温热的食物小心地放在予恩伸手可及却又不会碰翻的地方。
篝火燃烧时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从外面传来,显得帐篷里的沉默更加凝滞。
张祁灵的目光从予恩脸上移开,缓缓抬起,平静地看向黑瞎子,无声地询问:怎么回事?
帐篷里,篝火燃烧时木柴爆裂的噼啪声清晰地传进来,反而衬得帐篷内很是安静。
张祁灵的目光落在予恩苍白汗湿的脸上片刻,然后慢慢抬起,转向靠在一边的黑瞎子。他的眼神里面的疑问直白地递了过去:怎么回事?
黑瞎子接收到那视线,嘴角习惯性地往上弯了弯,肩膀随意地一耸,做了个“我也说不清”的动作。
一旁的吴携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无声交流,完全摸不着头脑,心里着急,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小哥,小恩他……这是怎么了?”他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张祁灵的目光从黑瞎子身上收回去,看向吴携。
“没事,需要休息。”
“哦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吴携稍微松了口气,但看着予恩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样子,总觉得不像“没事”那么简单。他正想再问点什么,突然想起自己和小花那个帐篷还没完全搭好。
“怎么着,小三爷?”
黑瞎子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凝重,咧着嘴,笑嘻嘻地看向吴携。
“光顾着关心小恩弟弟了?咱哥俩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也不见你嘘寒问暖两句?偏心可不好啊。”
吴携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调侃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神经病啊你!”
那眼神活像看一个突然发疯的白痴。既然小哥说小恩需要休息,眼下也问不出更多,他惦记着帐篷的事,懒得再理黑瞎子,转身就撩开帘子出去了。
帐篷里只剩下三人,予恩在沉睡,张祁灵和黑瞎子面对面。
“瞎。”
黑瞎子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刚才那股懒散劲儿被一种沉凝的严肃取代。
“哑巴,”黑瞎子压低了声音,语速快而清晰。
“让他跟着你,最稳妥。我这边,十有八九会比你早碰上吴三行那老狐狸。万一他……我是说万一,他真动了手,或者要做什么出格的事,瞎子我一个人,未必拦得住。你也知道的,我不想再伤他,更怕到时候……力有不逮。”
张祁灵沉默地看着他,几秒钟后,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他再次回头,目光在昏睡不醒的予恩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和黑瞎子一前一后,无声地走出了帐篷。
深夜,予恩是被心口一阵猛过一阵的剧痛硬生生撕醒的。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里那该死的东西在疯狂地窜动。
他咬着牙,强忍着没哼出声,意识混沌地从空间里摸索出汪牧给的那个小瓶子,倒出药丸塞进嘴里,硬咽下去。
缓了一会儿,药效似乎起了作用,那疯狂窜动的感觉稍微平复了一些,尖锐的痛楚变成了沉闷的钝痛。
他这才有力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帐篷里。旁边似乎放着些水和食物,但他看也没看,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掀开帐篷帘走了出去。
深夜的沙漠营地很安静,大部分人都在睡袋里睡着了,只有几堆篝火还在微弱地燃烧。
他刚站定,就看见不远处有三个身影快速闪进了另一个大帐篷。
其中一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是张祁灵。张祁灵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进去。
予恩站在原地,夜风吹在汗湿的衣服上带来一丝凉意。
他看着那个帐篷,心里明镜似的:陈雯婧……看来她的腿伤好得挺利索,都能继续蹦跶着去挞木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