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的时间,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中,缓缓流逝。
苏清浅那颗因为重获新生而躁动不安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囚徒”,或者说……“被观察对象”,适应起了这间充满了兵器与杀伐之气的“牢笼”。
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石阶上,看着夜玄凌。
看他一丝不苟地,用鹿皮擦拭着一柄柄散发着寒光的兵器。他擦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与这些陪伴他征战多年的老朋友,进行着无声的交流。那双在朝堂上、在战场上锐利如鹰的眼眸,在面对这些冰冷的铁器时,竟会流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温柔的情绪。
苏清浅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更能理解他了。
理解了他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和他那份只能与兵器为伴的、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内心。
有时候,夜玄凌也会考校她。
他会从兵器架上,随意地取下一件兵器,然后抛给她一些极其刁钻的问题。
“此乃‘破甲锥’,长三尺七寸,重九斤四两。若让你持此物,与一名身穿重甲的虎卫对阵,你当如何破之?”
苏清浅虽然不懂武功,但她有上辈子看过的无数影视剧和小说积累下来的“理论知识”。
“回王爷,”她想了想,回答道,“重甲虎卫,虽然防御惊人,但必然行动迟缓,转身不易。我会利用身形优势,绝不与他正面硬抗,而是不断游走,攻击他的关节、面门等薄弱之处。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只要能先废掉他一条腿,那他便成了活靶子,任我宰割。”
夜玄凌听完,眼中会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
他发现,她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脑海中,却仿佛藏着一座巨大的宝库,总能从一些匪夷所思的角度,提出一些让他都感到耳目一新的见解。
这种“智力交锋”,成了他们在这间密室中,唯一的,也是最有趣的消遣。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十二个时辰的时限,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情地,一分一秒地,走向终点。
当密室墙壁上那座古老自鸣钟的指针,不疾不徐地,走过了九个时辰之后。
正在与夜玄凌讨论“如何用三千兵马,攻下一座五千人驻守的城池”的苏清浅,忽然感觉自己的指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如同电流穿过般的酥麻感。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借着烛火的光芒,只见她的指尖,不知何时,竟开始变得有些……半透明了。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景象。烛火的光芒,可以轻易地穿透她的手指,将后面石壁的纹理,都照得清清楚楚。
来了。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住了苏清浅的心。
不!
她不想回去!她才刚刚重新拥有了呼吸,拥有了心跳,拥有了……这具能让她感受到全世界的、真实的身体!她还没有吃够王府的点心,还没有看完书房里所有的书,她还没有……
“怎么了?”
夜玄凌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抬起头,正好看到她那只正在缓缓变得透明的手,以及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看着他那双写满了紧张的眼眸,苏清浅心中那股即将脱口而出的、属于自己的恐慌,竟奇迹般地,被一股暖流冲散了。
她不能让他担心。
她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晃了晃自己那变得更加透明的手,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王爷,您看,时间快到了。看来,我的‘南瓜马车’,要变回去了。”
“消失?”夜玄凌猛地站起身,几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急切,“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我……我不是要消失。”苏清浅看着他,焦急地解释道,“您别担心。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我的身体,只是由功德能量凝聚而成的、暂时的形态。它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之后,能量耗尽,我就会……就会变回玉佩,重新陷入沉睡。下一次再想化形,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她这番话,让夜玄凌那颗高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却又提起了另一半。
原来,不是永久的消失。
但,她又要变回那块冰冷的、不会说话的石头了。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抓住她那正在消散的手臂,就像他以往抓住任何他想掌控的东西一样——无论是敌人的咽喉,还是至高的权力。
然而,这一次,他失败了。
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直接穿了过去,只带起了一片绚烂的、金色的光斑。
什么也……抓不住。
夜玄凌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他。这种感觉,比他面对千军万马,比他面对任何阴谋诡计,都更让他感到……挫败。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他无法掌控,无法用权力和武力去挽留的东西。
而苏清浅的这番解释,也彻底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她“身份”的疑虑。
一个可以被掌控的、需要依赖他的、并且随时可能变回“死物”的魂灵,其威胁性,便大大降低了。
这让他那颗始终紧绷着的、属于上位者的警惕之心,终于,真正地,松懈了下来。
因为,一个实体的、不可控的“妖精”,远比一个随时能消失的、需要他才能存在的“魂灵”,要危险得多。
“也就是说,”他看着她那已经消散到腰间的身体,声音恢复了冷静,但语气,却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迫感,“你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取决于……我们何时能再攒够十万功德?”
“是的!”苏清浅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所以,王爷,我们得……继续努力啊!”
夜玄凌看着她那越来越虚幻的身影,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责任”的情绪。
他必须,尽快地,得到更多的功德。
他必须,尽快地,让她,再次出现。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