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浅在揽月阁安顿下来的第一天,过得还算平静。
揽月阁是摄政王府内一处颇为雅致的独立小院,虽然比不上主院的气派,但也算是清幽舒适。夜玄凌特意吩咐了,除了负责打扫的婆子,不许任何人随意打扰。
苏清浅乐得清静。她将自己带来的为数不多的行李——其实也就是几件换洗衣物和那块作为本体的龙血古玉——安置好后,便开始熟悉起自己的新“工作环境”。
她的主要“工作地点”,自然是夜玄凌的书房。
按照夜玄凌的吩咐,她每日辰时初刻,便要去书房伺候笔墨,研墨,整理文书。午膳和晚膳,也由她负责从膳房取来,并在他用膳时,在一旁布菜。其余时间,若无传唤,她便可以待在揽月阁,自由活动。
当然,这个“自由”,是打了引号的,并且严格限制在“王府之内”。
苏清浅对这个安排,倒是没什么不满。
毕竟,她现在每个月只有七天的“实体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宝贵得很。能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夜玄凌,了解他的行事作风,甚至参与到一些核心的决策讨论中,对她来说,远比在外面闲逛要有价值得多。
而且,夜玄凌虽然嘴上说着让她当“贴身侍女”,但在实际行动上,却并没有真的将她当成下人使唤。他依旧会像以前一样,在处理公务时,时不时地,在心中,征询她的意见。
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对,是身在侍女位,心怀军师梦”的感觉,让苏清浅觉得,新奇又刺激。
然而,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麻烦,很快就找上了门。
而这个麻烦的制造者,便是摄政王府的总管——王福。
王福此人,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长着一双典型的势利眼。他在摄政王府当了二十多年的总管,迎来送往,见惯了府中的人情冷暖,早已练就了一身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本事。
对于这位新来的、身份暧昧的“苏小姐”,王福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戒备和审视。
“表小姐”的身份,他是不信的。哪家的表小姐,会千里迢迢来投亲,结果却被安排当个贴身侍女?
但王爷那句“见她如见本王,若有不敬,杀无赦”的警告,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在最初的两天里,王福对苏清浅的态度,是客气中带着疏离,恭敬中透着试探。他每日都会亲自过问揽月阁的用度,嘘寒问暖,礼数周全。但他送来的茶水,是去年的陈茶;分配给揽月阁的炭火,是带着潮气的次等炭;甚至连苏清浅每日的膳食,也只是些府内下等丫鬟才会吃的粗茶淡饭。
苏清浅对这一切,都照单全收,没有丝毫怨言,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寄人篱下、不敢有半分要求的落难孤女。
当王福发现,这位苏小姐,对他的这些“小动作”毫无反应,依旧每日按时去王爷书房“伺候”,其余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揽月阁里,身边连一个替她出头的丫鬟都没有时,王福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属于“管家”的势利之心,便彻底活泛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个小小的“下马威”。让她明白,在这摄政王府里,谁,才是真正管事的人。
这天早上,苏清浅刚来到书房,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王福便“恰好”地,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苏小姐,早啊。”王福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王总管早。”苏清浅礼貌地回应。
“是这样的,苏小姐。”王福搓了搓手,一脸为难地说道,“您也知道,王爷日理万机,府中上下,都需要人手打理。最近几日,负责浆洗王爷贴身衣物的张嬷嬷,不巧染了风寒,告了假。府里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老奴寻思着,苏小姐您既然是王爷的‘贴身’侍女,这浆洗王爷衣物的活儿,由您来做,想必……也是最合适的。”
苏清浅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浆洗衣服?
她上辈子,连自己的袜子都没洗过几回,让她去给那个有洁癖的摄政王洗衣服?这不是开玩笑吗?
而且,王府这么大,会缺一个洗衣服的嬷嬷?骗鬼呢!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刁难。
“王总管,”苏清浅的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不卑不亢,“王爷吩咐过,我的主要职责,是伺候笔墨,整理文书。至于浆洗衣服这等杂事,似乎……并不在我的分内。”
“哎呀,苏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王福立刻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您是王爷的表小姐,又是王爷亲自指派的贴身侍女。这‘贴身’二字,可不仅仅是端茶倒水那么简单。能为王爷分忧,哪怕是浆洗衣服这样的小事,那也是您的体面,您的福气啊!”
他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简直是将“pUA”这门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苏清浅在心里冷笑一声。跟我玩这套?上辈子我可是被无数个甲方爸爸,用各种话术pUA过来的,你这点道行,还嫩了点。
“王总管说的是。”苏清浅点了点头,似乎是被他说服了,“能为王爷分忧,确实是我的福气。只是……”
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担忧。
“只是,我自幼体弱,从未做过这等粗活。万一……万一我笨手笨脚,将王爷的衣物给洗坏了,或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王爷的贵体,那……那我岂不是罪该万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配合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眼眶瞬间就红了,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洗坏龙袍,触怒王爷,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悲惨下场。
苏清浅在心里给自己这堪比影后的演技,默默点了个赞。她知道,对付王福这种欺软怕硬的势利小人,一味地强硬,反而会激起他的反抗。只有先示敌以弱,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才能……一击致命。
王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示弱”给噎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据理力争,或者干脆去王爷面前告状。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承认自己“笨手笨脚”?
“这……苏小姐您多虑了。”王福干笑一声,试图挽回局面,“浆洗衣服而已,能有多难?您心灵手巧,一学就会的。”
“王总管您过奖了。”苏清浅立刻顺着他的话,一脸“感激”地说道,“既然总管您都这么说了,那清浅若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惶恐的杏眼,此刻却变得清澈而明亮,她用一种充满了“信任”和“孺慕”的眼神,望着王福,声音又甜又软,像淬了蜜的刀子。
“只是,清浅初来乍到,对府中的规矩,一窍不通。这浆洗王爷的衣物,想必比宫里的贡品还要金贵,定有诸多旁人不知的讲究。王总管您是王爷最信任的老人了,这些秘辛,想必只有您才知晓。不如……就请王总管您,屈尊降贵,亲自示范指点一番?也好让清浅学个明白,免得日后出了差错,玷污了王爷的圣体,那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什么?!
王福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让他,堂堂摄政王府的总管,去亲自示范……洗衣服?!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苏……苏小姐,您这是……说笑了。”王福的脸,涨得像猪肝一样,额头上也开始冒汗。
“总管您看我像是在说笑吗?”苏清浅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无辜表情,“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想向您请教呢!毕竟,您是府里的老人了,经验丰富,定能将王爷的衣物,打理得妥妥当当。清浅在一旁看着,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她这番话,将王福捧得高高的,却又让他下不来台。
他要是拒绝,就等于承认自己之前说苏清浅“心灵手巧,一学就会”是在胡说八道。
他要是答应……那他今天,就真的要去当一回“洗衣工”了。
王福看着苏清浅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藏着一丝狡黠的眼睛,第一次,对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表小姐”,产生了一丝……忌惮。
这个丫头,不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小姐,您真是太客气了。这浆洗衣服的小事,怎敢劳烦您和老奴。”他立刻改了口风,“老奴刚才也是糊涂了。张嬷嬷虽然病了,但府里还有其他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老奴这就去安排,绝不会耽误了王爷的差事。”
“那就有劳王总管了。”苏清浅见好就收,脸上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我就知道,总管您最是体恤下人了。”
王福被她这句“体恤下人”给噎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落荒而逃。
看着王福那狼狈离去的背影,苏清浅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的弧度。
想给她下马威?
哼,她苏清浅,上辈子在职场上,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跟她玩这种小儿科的宅斗把戏,还嫩了点!
不过,她也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王福这种势利小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静了。
而她,也必须尽快地,在这王府之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展现出自己无可替代的价值。
否则,别说那遥不可及的“永久化形卡”了,就连这每月七天的“体验时间”,都可能……保不住。
苏清浅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朝阳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将她那淡紫色的侍女服,映照出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新的一天,新的挑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