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药水沿着输液管缓缓滴落,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病房里唯一持续的音符。苏清在极度疲惫与精神冲击下,被林枭半强迫地劝去隔壁休息室小憩片刻。病房里只剩下林枭,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守在女儿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心被无数疑问和恐惧撕扯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濒死的蝴蝶试图扇动翅膀。她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迷茫地聚焦,最终落在林枭布满胡茬、憔悴不堪的脸上。
“爸……”她的声音比之前醒来时更加微弱,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和急迫。
“晚晚!爸在呢!”林枭立刻俯身,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女儿冰凉的小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可怕的寒意。“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林晚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死死锁住他。“爸……你……留下……单独……说……”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枭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七年前那个离奇的“未来女儿”造访,是他们父女之间最深、最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连苏清都不知道。他立刻起身,快速检查了一下病房门是否关紧,又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外的方向——海豚如同雕塑般伫立,但此刻,病房的玻璃隔音效果足够好。
他重新坐下,将耳朵贴近女儿的唇边。“爸在,晚晚,就爸一个人,你说。”
林晚积蓄着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从干涸的井底费力汲取的水珠:
“听……好……”
“三天后……9月9号……”
“带……苏清阿姨……去领证……”
林枭瞳孔骤缩!三天后?9月9号?这个日期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他记得太清楚了!上一世,他和苏清,就是在那个秋高气爽的9月9日,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携手走进民政局的!那是他们婚姻的起点,也是林晚生命的起点!
“你……你们……必须在……那天……领证……”林晚的气息急促起来,眼神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笃定,“因为……上一世……你们就是……那天……”
林枭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女儿在确认那个他早已知道却无法理解的“前世”!她在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明白的“证据”,向他证明她话语的绝对真实性和紧迫性!
“然后……婚礼……”林晚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羞赧和决绝,“婚礼之后……你们……同房……”
“在……那一夜……”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枭,看向一个既定的未来,“我……就可以……重新……孕育在……妈妈的……子宫里……”
“嗡——”的一声,林枭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起来!结婚!领证必须在9月9日!婚礼!同房!孕育!原来“唯一的方法”竟然是……让她的生命,以最本源的方式,重新开始?!用新生命的诞生,来取代此刻正在衰亡的生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林枭。这已经超出了他理解的极限!这简直是……逆转生死!
“晚晚……”林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困惑和心疼几乎将他淹没,“这……这到底……”
“爸……”林晚打断他,眼中涌动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疲惫,“我回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现在……我有很多……不能说……也……没办法……讲清楚……”
“但是……”她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带着最后的恳求和命令,“我会……给你……留下一本……日记……”
“在我……‘离开’之前……”她用了这个模糊而沉重的词,“日记里……会写下……所有……我不能说的……真相……”
“所以……爸爸……”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手指在林枭掌心微弱地蜷缩了一下,“相信……我……一定要……这么做!”
“求你……为了我……为了……我们……还能有……未来……”
林枭的心被狠狠地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他看着女儿眼中那近乎燃烧生命才迸发出的光芒,那是她穿越时空、对抗命运的唯一武器。
“最后……”林晚艰难地喘息着,眼神示意他靠近,“关于……妈妈……”
“不要……告诉她……真相……”
“就让她……认为……我需要……新生儿的……干细胞……治病……”
“所以……才这么……急……”
“至于……称呼……”林晚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属于孩童的委屈和属于时间旅行者的疏离,“现在……我还……不能……叫她……妈妈……”
“因为……她还没……和你……结婚……”
“她还是……苏清……阿姨……”
说完这最后的关键信息,林晚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灵魂深处最后一点能量。她的呼吸变得微弱而急促,再次陷入了一种深沉的、令人不安的昏睡状态,只有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证明那顽强的生命之火还在风中摇曳。
林枭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冰封的石像。
女儿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印在他的灵魂上。
**9月9日。领证。婚礼。同房。孕育。**
**代价。日记。干细胞。苏清阿姨。**
所有的信息碎片,带着宿命般的沉重和无法抗拒的强制力,砸得他头晕目眩。他低头看着女儿毫无生气的脸,又想起门外那个即将被他卷入这场疯狂计划的苏清。为了救女儿,他别无选择,必须成为这场荒诞剧的导演和主演,去欺骗,去强迫,去亲手“创造”那个能“拯救”她的未来。
他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女儿额前的碎发,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孤狼般的狠绝和承诺:
“晚晚……爸知道了……”
“爸答应你……”
“9月9日……爸一定带她去……”
“爸会……做到一切……”
“你……坚持住……等爸爸……把‘你’……带回来……”
他俯下身,在女儿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沉重无比的吻。那不是一个父亲的亲吻,更像是一个士兵在奔赴一场明知必死却不得不去的战役前,对誓言的烙印。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吞噬着城市的灯火。病房内,一个疯狂的计划已然启动,一场以生命和爱情为赌注、与时间赛跑的倒计时,开始了。
林枭缓缓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儿,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当他拉开门时,脸上的痛苦、迷茫和疯狂已经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然所取代。他看向坐在休息室门口、眼神锐利如鹰的海豚,声音低沉而沙哑:
“海豚。”
“帮我做两件事。”
“第一,立刻联系最好的婚礼策划团队,告诉他们,我要一场最盛大、最完美的婚礼,就在三天后。”
“第二,给我查清楚,三天后,9月9日,民政局几点开门。”
海豚的电子眼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疑问,只有绝对的服从:“明白,老板。”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去执行这不合常理却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枭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此刻闻起来像是硝烟的气息。他推开了休息室的门,苏清正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眉头紧锁,显然并未真正入睡。听到动静,她立刻睁开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疲惫、审视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断。
“林枭,我们需要谈谈……”苏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林枭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迎上苏清探究的目光,眼神复杂,痛苦与坚决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苏清,”他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没有给她任何质疑的空间,“没有时间‘谈谈’了。”
“晚晚的情况等不起。”
“结婚,领证,就在三天后,9月9日。”
“婚礼,我会立刻安排。”
“至于怀孕……”他顿了一下,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和欺骗带来的罪恶感,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科学”理由包装着那荒诞的真相,“晚晚需要新生儿的干细胞,这是她唯一的希望。越快越好。”
“你只需要配合我。”
“为了救女儿,我们没有选择。”
他伸出手,却不是拥抱,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了苏清的手腕。那力道,仿佛要将她和他一起拖入那未知的、黑暗的漩涡之中。
苏清看着林枭眼中那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不容挣脱的力量。科学家的理性在尖叫着荒谬,但女儿苍白的面容和那句“唯一的方法”如同魔咒,扼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她眼底最后一丝挣扎的光芒,终于在那名为“母亲”的重压下,彻底熄灭。
代价,已经不仅仅是林晚在承受。他们所有人,都被迫签下了这份以未来为抵押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