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玄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炼丹堂大殿那个偏僻的角落。
他并非只是枯坐。
偶尔,他会帮着那个浑身散发着一股颓唐气息的钱林师兄做些整理药材的杂活。
“钱师兄,当年你在外门小比中,一手'流水剑诀'可是名动一时,怎么……”洪玄手脚麻利地分拣着药草,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钱林自嘲一笑,眼神黯淡:“名动一时?不过是外门那浅水塘里的水花罢了。到了内门才知道,天外有天。没有背景,没有顶尖资质,再如何惊才绝艳,最终也只能耗死在这丹炉前,与这些药渣为伍。”
他将一炉漆黑的废料倾倒掉,动作麻木,仿佛倒掉的也是自己曾经的意气风发。
渐渐地,那些终日怨声载道、曾经也都是一方人杰的丹徒,都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毫无威胁的“帮手”。
这种无害的伪装,为洪玄提供了绝佳的便利。
通过这些不起眼的杂务,他得以近距离观察那些丹徒催动丹炉的火候,记录他们处理药材的手法,甚至能第一时间接触到最新鲜的“废料”。
夜深人静,静心居内。
万化鼎悬浮于空,鼎身那些古老的裂纹,在幽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难言的“饥饿感”。
寻常药渣投入其中,鼎身虽有反应,但转化出的灵气颗粒已显得稀薄,更带上了一丝“后继乏力”的迟滞。
万化鼎的胃口,变大了。
或者说,它在潜移默化地进化,对“食物”的品质要求,也随之水涨船高。
…………
一日,洪玄正在倾倒一盆冒着焦糊味的药渣,无意中听见两名丹徒正在激烈地抱怨。
“服了!又炸了一炉!这该死的凝火丹,到底是哪个天才能想出来的丹方!”一个满脸黑灰的弟子狠狠一脚踹在废料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说不是呢!药性狂暴得像头疯牛,火候差一丝就得炸炉!”
另一人也附和,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就算走了狗屎运炼成了,那玩意儿火毒比药力还猛,谁敢吃?吃了不得把经脉烧成焦炭?简直就是纯纯的鸡肋!”
“上头还偏偏把这玩意儿列为考核项目之一,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
凝火丹?
洪玄端着木盆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炸炉?火毒猛烈?鸡肋?
这三个词,在洪玄脑中瞬间串联成一条完美的线索。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籁之音!
万化鼎最喜欢的是什么?就是这种驳杂狂暴、蕴含剧毒的废丹!
提纯火毒,对万化鼎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转化出的精纯火属性能量,更是他眼下修炼所需的绝佳补品。
这凝火丹,简直是为他,为万化鼎量身打造的完美“养料”!
……
炼丹堂的日子,并非总是风平浪静。
弟子张莽,便是近来堂内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源头。
此人炼丹技艺平平,却极擅钻营,在炼丹堂内拉拢了一批人,平日里没少压榨那些没什么背景的新人。
他观察了洪玄数日,见此人孤僻沉默,一副任人拿捏的模样,便笑呵呵地找上了门。
“洪师弟啊,来炼丹堂有些日子了吧,可还习惯?”张莽脸上堆着笑,语气亲热,仿佛真是个关怀师弟的好师兄。
洪玄连忙躬身:“多谢张师兄关心,师弟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
张莽拍了拍洪玄的肩膀,话锋一转,“师弟啊,你看师兄我平日里炼丹繁忙,这清理药渣的杂活,总是分身乏术。师弟你初来乍到,正好可以帮师兄分担一二,也算是熟悉熟悉堂内事务,如何?”
他眯着眼睛,笑容不减:“当然,师兄我也不能让你白忙活。以后若是有什么炼丹上的小问题,尽管来问我,能指点的,师兄绝不藏私。”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足了面子,又暗藏了威胁。
洪玄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师兄说的是,能为师兄分忧,是师弟的福气。清理药渣之事,包在师弟身上。”
“好好好,洪师弟果然是个聪明人。”
张莽满意地点头,又道:“还有啊,宗门每月发下的份例丹药,师弟你刚来,用度可能不太清楚。师兄我呢,路子广一些,可以帮你代为处理,换些更实用的东西。你只需将丹药交予我,我保证给你换回来的东西,价值只高不低。”
这是连份例丹药都要雁过拔毛了。
洪玄心中盘算,这张莽看似粗豪,实则心思颇细,这番话术,软硬兼施,若是一般新人,怕是真要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全凭张师兄做主。”洪玄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张莽见洪玄如此“上道”,脸上的笑容更盛,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才背着手,踱着方步离去。
待张莽走远,洪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他早已暗中观察,这张莽炼丹时,虽手法粗糙,但有个习惯,每当遇到关键步骤,便会下意识地轻咳一声,调整呼吸。
…………
这日,张莽正费力炼制一炉“回气散”。
眼看丹炉内药香渐浓,即将成丹,张莽额头已见了汗,神情专注。
恰在此时,他习惯性地轻咳一声,准备进行最后一步的凝丹。
就在他咳声落下的瞬间,洪玄正端着一个装满清洗过药草的水盆,从他不远处“路过”。洪玄的脚步似乎被地上某块凸起的石子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
水盆中的清水“哗啦”一声,大半泼洒在地。
几滴水珠不偏不倚,正好溅射到了张莽那座丹炉底部的缝隙之中,发出一阵轻微的“嗤嗤”声。
这声音极轻,换做平时或许不易察觉,但张莽此刻正处于凝丹的关键时刻,心神高度集中,这突如其来的异响,顿时让他心神一乱。
“嗯?”张莽眉头一皱,本能地分神去查探那异响来源。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丹炉内的火候便出现了一丝偏差。
“不好!”张莽暗叫一声,急忙想要补救。
然而,那炉内药力本就勉强平衡,此刻被他这么一打岔,瞬间失控。
“嘭!”
一声轻微的炸炉声响过,炉盖被顶起寸许,丹炉内药气溃散,一炉回气散彻底报废。
张莽被熏得满脸黑灰,几缕头发都有些焦卷,狼狈不堪。
他猛地转头,怒视着一脸“无辜”与“惶恐”的洪玄:“洪玄!是不是你搞的鬼!”
洪玄连连摆手,慌忙解释:“张师兄,我……我只是路过,不小心绊了一下,真的不是故意的……水盆是自己倒的……”
张莽盯着洪玄,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芒。方才那一下太过巧合,正好在他凝丹的关键时刻。但他又实在看不出这个唯唯诺诺的新人,有胆子和能力算计自己。
周围其他丹徒也纷纷看来,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哼!废物东西,走路都走不稳!”张莽找不到实质证据,又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威风,只能将怒火发泄在洪玄身上,恶狠狠地骂了几句,又指使洪玄将炸炉的废料清理干净。
此事之后,张莽心中对洪玄多了几分提防。
他几次三番想找洪玄的茬,或是在分配杂务时故意刁难,或是在言语间旁敲侧击,试图试探洪玄的底细。
可洪玄始终是那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模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张莽虽然疑心,却也抓不到任何把柄,几次试探下来,反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平白惹人笑话。
他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不快,但看向洪玄的眼神,却愈发不善。
而洪玄,则依旧是那副木讷的模样,暗中却已开始为炼制凝火丹做准备。
宗门典籍中虽有凝火丹的丹方,但关键的控火法门和药力平衡之术,却语焉不详。
洪玄并不气馁。他白日里依旧殷勤地帮那些师兄处理药渣,偶尔“不经意”地问起一些关于凝火丹炼制失败的细节,将那些零散的信息一一记下。
夜深人静,他便将这些信息与万化鼎反馈的感悟相互印证。
鼎身幽光闪烁,将药材一一分解,提纯精华,剔除驳杂。
更重要的是,万化鼎会反馈给他一种奇异的感应,让他清晰地“看”到各种药材在不同火候下的细微变化,以及药力融合的最佳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