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林见洪玄虽然沉默寡言,不喜交际,却总能在张莽的刁难下安然无恙,甚至让张莽吃些哑巴亏,心中也渐渐对这个新来的师弟多了几分好奇。
他本就不是多事之人,但也乐得卖个人情。
一日,钱林又炼废了一炉丹药,将黑乎乎的药渣倒进废料桶,叹了口气。
他对正在一旁默默擦拭丹炉的洪玄说道:“洪师弟,咱们炼丹堂,丹炉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才肯出丹。别学张莽那夯货,动不动就拿炉子撒气,早晚得吃大亏。”
洪玄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钱师兄指点。”
转眼间,一个月悄然而过。
这一个月里,洪玄的修为在废丹与万化鼎的滋养下,丹田内的真气愈发凝实,距离炼气五层已然不远。
而那曾经让其他弟子头痛不已的凝火丹,他也有了新的思路。
洪玄不一味追求成丹,而是将其当成了万化鼎的专属“口粮”。
夜深人静时,他会在自己的静心居内,小心翼翼地开炉。
他并不完全遵照丹方,而是根据万化鼎反馈给他的奇异感应,故意让几种药性猛烈的药材在炉内失控冲撞。
“嘭。”一声极轻的闷响,丹炉内,一团混合着狂暴火毒的漆黑药液彻底报废。
洪玄对此毫不在意,熟练地将这还冒着热气的废料倒入万化鼎。鼎身幽光一闪,那些足以烧毁修士经脉的火毒,缓缓被提炼转化成一枚红色丹丸。
万化鼎内的轻微嗡鸣,出现的频率比以往略有增加,鼎身上的裂纹似乎也更深邃了些,但距离真正的质变,依旧显得遥遥无期。
量变引起质变?
洪玄摸着下巴,他还需要更多的“养料”。
…………
这日,炼丹堂内罕见地贴出了一张告示。
堂内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之一,以严苛古板着称的魏长老,要开坛讲法,阐述“丹理总纲”。凡入堂未满三年的弟子,必须到场聆听。
消息一出,炼丹堂内一片唉声叹气。
“魏长老又要讲他那套老古董理论了,听得人头都大了。”
“可不是嘛,上次他讲课,直接把三个师弟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是丹道之耻。”
“没办法,堂规如此,不去不行啊。”
洪玄看着告示,心中却是一动。他正愁对丹道的理解只停留在表面,无法创造出更“高级”的废丹,这堂课,或许正是他需要的。
讲法之日,大殿中央早已坐满了弟子,人人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位面容枯槁、神情严肃的老者,正是魏长老。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丹者,道之显化,穷天地之理,调阴阳之和,岂是尔等以为的堆砌灵药、蛮力催火?”
魏长老一开口,声音便如金石相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老夫便与尔等分说丹道之基——君臣佐使!”
他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何为君?一丹之主,定性归经,不可动摇!譬如那‘筑基丹’,以‘紫猴花’为君,其性温和而韧,方能奠定修士道基之本源。此为君药,一味便定全丹之鼎!”
“何为臣?辅君之药也!其药性须与君药相合,或?????其力,或展其功。君臣相得,则药力倍增,如君王有良相辅佐,则国泰民安!”
“何为佐?佐者,助也。一可用于克制君臣之烈性、毒性,使丹药平和;二可用于兼顾旁枝,疗愈并发之症。若无佐药调和,再好的君臣之药,亦不过是一剂虎狼之药,吞之必受其害!”
“至于使药,乃引经报使,导药力至病灶之处,亦有调和诸药之功。此乃点睛之笔,不可或缺!”
魏长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振聋发聩。
许多弟子听得云里雾里,只觉深奥繁杂,而洪玄,却是听得双目发亮,如醍醐灌顶。
万化鼎虽然能提纯,却不能教他丹理。这“君臣佐使”之说,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再看尔等平日所炼之‘凝火丹’!”魏长老话锋一转,语气中满是鄙夷,“此丹方,以‘炎阳草’为君,欲求其至阳之火,却无‘寒月石’之阴寒为佐药以调和,更缺‘引脉藤’为使药以疏导。此丹一成,火毒远胜药力,与鸩毒何异?此非炼丹,乃是炼毒!愚不可及!”
一番话说完,台下鸦雀无声。
洪玄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炼毒?愚不可及?
在别人耳中是斥责,在他听来,却仿佛是无上妙法!
他一直以来,只是凭着万化鼎的感应,胡乱冲撞药性,效率低下。如今听了这“君臣佐使”的逆向理论,他脑中瞬间浮现出数十种全新的“炼毒”之法!
若以两种药性相冲的灵草皆为君药,会如何?若以相克的药材为臣药,又会怎样?
若以毒草为佐药,不去克制君臣之烈性,反而助纣为虐呢?
这些念头,让洪玄浑身都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丹道”!
讲法结束,魏长老拂袖而去,众弟子如蒙大赦,纷纷散去。
洪玄却独自一人,脑中反复推演着那些疯狂的丹方,信步走出了大殿,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丹霞峰后山的一处僻静溪流旁。
溪水潺潺,林木幽深,他正想寻一处地方静心整理思绪,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溪边,蹲着一个形容古怪的老者。
那老者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正聚精会神地用几块颜色各异的鹅卵石,搭建一座歪歪扭扭、仿佛下一刻便会倒塌的“石塔”。
洪玄见那石塔摇摇欲坠,心中下意识地便用上了刚刚学到的“君臣佐使”之理去分析。
那块最大的基石,是为“君”,却偏离了重心。旁边一块辅石,是为“臣”,却与君石互相排挤。至于那些零散的小石头,毫无章法,非但不能“佐助”,反而加剧了整体的不稳……这不就是一炉失败的丹药么?
眼看那老者又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放在了一个极为危险的位置,整个石塔都开始晃动。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老丈,那块青石为基,受力不均,底部应再向内偏三分,用上面那块红石的棱角压住它,方能阴阳相济,稳固其形。”
溪边忙碌的老者闻言,动作猛地一滞。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斜睨了洪玄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地按照洪玄所说,将那块石头微微向内调整了些许。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摇摇欲坠的石塔,竟真的稳固了不少,虽然依旧歪斜,却不再晃动得那么厉害。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察的讶异,随即又变成了几分得意,仿佛这本就是他自己想到的妙招。
他也不道谢,只是低哼一声,又埋头与那些五彩斑斓的石头较劲去了。
洪玄见状,自知是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多言,悄然转身,离开了这处溪流。
他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只当是避难时偶遇的一个行为古怪的宗门前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