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突然揪紧,但她想不起来。
“傲天……”她低声问,“在我昏迷这段时间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来看过我?”
傲天一怔,摇了摇头。
“没有啊,一直是我守着你。倒是李响那家伙,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跑哪去了。”
“李……响?”
曼尔喃喃重复,心口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浮现出来。
她抬起手,发现指尖有一道极细的焦痕,像是梦中雷电击打后留下的微痕。
她触摸那道痕迹,却没有半点记忆。
“即便你醒来,仍然不记得我。”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她心底轻轻响起。
她猛地抬起头:
“你刚才说,李响……他人呢?”
“他说要出去查点事,没告诉我细节。我劝他留下他都不理我。”
傲天咂了咂嘴。
“自从来这梦境之城以后,他是越来越忙了,你不觉得吗?”
曼尔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下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被角。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空了一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醒来之后,眼角莫名有一滴泪滑落。
她想起梦中有个声音,一遍遍说着: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醒来之后,身边却是空的。
【谢颜办公室】
李响推开谢颜办公室的大门,门轴吱呀作响,像是他来之后在没人来过一样。
房间中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冷冽而熟悉的薄荷香烟味。
谢颜坐在桌后,手中正翻阅着一本泛黄的旧书,而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竟端坐着一个李响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程果。
她那张熟悉又虚伪的笑脸,在灯下显得格外讽刺。
李响脚步顿住,眼神瞬间冷冽下来。
他原本是为了解梦境规则与记忆恢复之法而来,但没想到会撞见这双满口谎言的眼睛。
他的怒火几乎是一瞬间从胸口烧到喉咙。
“呵,真巧啊。”
他冷笑着开口,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程果。
“你不是应该躲在蜚兽的梦境里继续骗人吗?怎么,梦醒之后,反而敢来这里等我了?”
程果却毫不慌乱,只是轻轻撩了撩耳边的发丝,优雅地翘起腿:
“李响,你要不要先听听谢老板怎么说?毕竟这次是她请我来的。”
“你最好别跟我说什么‘都是计划’、‘是为了更大的局’,我现在只想问你……”
李响一步逼近。
“你给我的梦石是不是假货?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放心,以便在梦中将曼尔夺走?”
程果沉默了一下。
谢颜放下手中书,轻声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李响,坐下吧。既然她来了,我们就把事情摊开说清楚。你想知道的规则,现在,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李响不语,但也知道此刻追问程果解决不了问题。
他坐下,但他的眼神依旧锁定那张他几乎要刻进骨髓的脸。
谢颜则继续说道:
“你经历的‘入梦’是这个城市最危险的一环,它不同于幻觉或精神入侵,而是一种规则级污染。
如果梦中情感牵引过深,或者在其中被‘现实’所欺骗,那么醒来时,那段记忆会被自动压缩甚至删除。
——以防大脑混淆两界,导致人格崩溃。”
“所以……”
李响眉头紧锁。
“曼尔,是因为信任了那个‘假的我’,才……忘记真正的我?”
“是。”
谢颜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沉重。
“知道你身份特殊,我便特意安排小果去给你送梦石,帮助你朋友渡过难关。但梦石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引导使用者,重回失去记忆的那场梦,找回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
“说出来,虽然你很有可能不会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而那个替代你进入她梦中的存在,就是蜚兽在你们进入梦境之城的时候,趁你朋友虚弱,侵占了她的梦境。
它越像你,越温柔、越体贴,梦中的她就越深陷。”
“或许你应该反思一下,造成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极大可能是梦境里的你,给了她现实的你所给予不了的情感。”
空气一瞬间凝固。
程果轻轻叹了一口气,竟带着几分罕见的真挚:
“我不是没告诉你……我只是知道你不会信我。说了也没用。你只会觉得我是骗你更深。”
李响没再看她一眼。
他转向谢颜,声音干脆冷静:
“我现在只问你,我朋友的记忆,还有没有办法找回来?”
谢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推过来一张泛黄的纸页。
——其上绘着复杂的符号与层层相嵌的圆圈,像是某种线索,指向某个神秘之地。
“还有一种办法。”
她语气低沉。
“这个方法叫做‘梦相回溯’。它可以在梦境残痕尚未完全消散前,通过回忆的介质,逆向接入梦源,把那些‘被吞掉的记忆’一一追踪、拼接回来。”
“介质?”李响立刻追问。
“一个能唤起她梦中情绪的人,或者物。最强的介质,是她最后看到的你。如果你能再次接入她梦的边缘,唤起那最后一刻的情绪激荡,就有可能从裂缝中拉回被抹去的记忆碎片。”
李响沉默了。
他回忆起曼尔梦中那双泪眼和她轻声唤他的那一刻。
“响哥哥,你来了。”
那是真情溢出的瞬间,是梦境中最深刻的情绪共鸣。
“我会再次进入她的梦境的,只要能把她的记忆取回来。”
他低声说道:
“哪怕梦境再次崩塌,我也会把她的记忆带回来。”
谢颜点了点头,随后递给李响一张纸条。
“这上边有所需的东西,如果你那边为难,可以回来找我。”
程果则在一旁轻声说道:“李响……对不起。”
他终于转头看她一眼,但语气冷漠:
“别说对不起,程果,我只记得你一遍遍试图让我怀疑自己,怀疑真相。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他知道,记忆是一切羁绊的源头。
而他,要亲手把那一份失落的牵挂,从梦的深渊中,一点一点带回现实。
李响离开谢颜办公室后,没有立即动身。
而是站在医院楼道尽头的窗前,望着夜色下那层层叠叠的城市灯火,眼神深沉如渊。
在查看过谢颜给的纸条以后,他知道:
——“梦相回溯”不仅是一次技术操作,更是一次意志的搏命。
失败,不仅意味着曼尔的记忆永远消失,更可能让他自己也陷入被吞噬的循环,永远沉沦。
回溯梦境,需要三个条件。
第一,是情感介质。
第二,是回溯媒介。
第三,是旁观定位者。
“这第一、第二有些麻烦,倒是这第三条很容易就能满足。”
没错,李响心中的首要人选就是——龙傲天。
甚至在想起他的一瞬间,李响都能猜出来傲天会说点什么。
“响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擅长那些脑力活,但要我守着你回来——这事我能干。”
紧接着,就是傲天那招牌式的傻笑。
李响走到医院三楼的旧休息区时,龙傲天正靠在自动贩卖机前。
一边咬着吸管喝运动饮料,一边盯着手机上不知哪来的小视频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
“来了,响哥。”
“你怎么知道是我?”李响走近。
“你走路没声音,别人来都吵死了。”
龙傲天咧嘴一笑,抬头望过来:“而且嘛,你不来找我,也得来找曼尔啊,我这叫守株待兔。”
“既然你有预感我要找你,那你应该知道,我要找你做什么了吧。”
“我感觉你需要我陪你做些危险的事情,不然,你直接就开口跟我说了,不会绕这么一下。”
“傲天,你变聪明了啊。”
“我一直都很聪明滴!”
傲天站直身体,一脸认真:
“说吧,到底需要我陪你做什么坏事?不然你不会笑得那么悲壮。”
李响怔了怔,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看穿了。
“我要进行梦相回溯,把曼尔的记忆找回来。”
傲天的笑容僵了一瞬,立马收起了嬉皮的表情,沉声问道: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是你吩咐的,哪怕是噩梦深渊、九死一生的事,我也跟着你去。”
李响有些感动地点了点头。
“这次没那么危险,但是我需要一个人在现实中守着我,充当我的‘旁观定位者’。
一旦在规定时间内我出不来,你要想办法叫醒我,不管用什么方法。”
傲天的眉头拧在一起,沉默良久。
“你知道我脑子不太灵光,我有点担心搞砸了。如果因为我害得你无法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曼尔还有楚大哥。”
“傲天,咱们几个就属你陪我的时间最长,虽然你做事有点莽撞,但你从来没有失信于我。”
这句话让傲天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发亮,很快就变得坚定了起来。
“响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擅长那些脑力活……”
他说着,把饮料罐丢进垃圾桶,认真补上一句:
“但要我守着你回来——这事我能干。”
李响递给傲天一个盒子:
“如果我失败了,你就把这个带给曼尔。”
“去你的,别说这种鬼话。”
傲天一把推开李响的手,骂道:
“你失败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跟她解释?你要是真回不来,我就冲进去把你俩都拖回来。”
李响一愣,随即轻笑,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会选你。”
短暂沉默后,傲天又问:“你俩的情感介质是什么?回溯媒介呢?”
“情感介质我想到了,应该是商水镇我俩看的那场烟花,介质就是烟花。至于回溯媒介,这个我还不知道。”
李响答道:
“所以我得再入一次曼尔的梦,找到那个回溯媒介,并把它带出来。”
“你是疯了吗?”
傲天瞪大眼说道:
“你上次都差点没出来,这次还要进去找一个,根本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是。”
“你特么是不锈钢做的吗?!还是你的头足够的铁?”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是保护你们也是我的责任,谁叫你们那么信任我呢。”
傲天拍了拍李响的肩膀,然后在楼道一侧的靠椅上坐下,像个门神一样安静地待着。
“你去吧,我守着这边不让任何人靠近。每间隔十分钟,我就抽你一巴掌当做提醒。超过三十分钟你还没回来,就别怪我使用暴力了!”
“好。”
李响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病房走去。
病房内,曼尔的病床旁边,谢颜临时布置的“梦境安全舱”寂静无声,仪器的电流声如蚊鸣般细碎。
李响躺入舱内,头部固定在金属托槽中,谢颜亲自为他调整神经接口,目光一丝不苟。
屏幕上李响的脑电波图正在缓慢趋向沉眠区间,代表入梦药剂已开始发挥作用。
“你确定吗?”
谢颜低声问道:
“这次没有补救措施,若你在梦中失败,不仅无法带出‘回溯媒介’,连你自己也可能失落其中。”
“我确定。”
李响闭上眼,右手紧握着梦石,心中暗下决心——只要带曼尔去看烟花,她一定能认出我来。
而手中的梦石,则是他能进出梦境的关键。
谢颜在他额角贴上最后一枚感应贴片,轻声说道:
“活着回来,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如果你不能按时回来,你的身体就归我了。”
慢慢地,外部的声音逐渐远去,一切变得模糊而昏暗。
而下一刻——
他睁开眼。
世界寂静如死,梦境已成。
这一次,他没有落入混沌海,而是出现在一个熟悉却扭曲的场景之中——医院的走廊。
只是这条走廊空无一人,墙面剥落,灯光闪烁,整个空间像一张随时会崩裂的旧纸。
“她的梦境开始修复了。”李响自语道,“但还不稳定。”
他缓步向前,脚步落下时地面微微塌陷,像踩在极薄的冰面。
梦中构造极不牢固,说明曼尔记忆中的这一段仍处于混沌。
他走到尽头,病房门敞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那里,有“某样东西”正等待他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