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琪亚娜走出来: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姐姐,总比在牢里好吧
库图草原的夜风裹着沙粒,打在假琪亚娜的襦裙上,簌簌地响。
她攥着碎珏站在帐篷外,玉的温凉透过掌心渗进来,却压不住浑身的抖——刚才阿依娜那句“去见小花”,像根针,刺破了她裹了太久的硬壳。
“姐姐……”她回头望了眼帐篷的毡帘,那里还透着暖黄的火光,阿依娜的声音隐约传出来,在跟苏和交代着什么。
她突然往旁边躲了躲,缩在了望塔的阴影里,指尖抠着砖缝里的沙,“我哪配叫她姐姐。”
碎珏在掌心轻轻发烫,像在催她走。可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东边的篝火——那里是也平的主营,帐篷顶上飘着瓦剌的狼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三天前她混进营地时,还在嘲笑这旗帜粗糙,此刻却觉得那狼眼里的光,比中原官驿的琉璃灯更亮。
“小花要是能看见这旗,该多高兴。”
她喃喃着,从怀里掏出那个粗麻布娃娃,红布条辫子被风吹得乱晃。这是她被抓前,连夜给女儿缝的,针脚歪得像虫爬,却缝进了她所有的念想:“娘去给你找能治咳嗽的药,很快就回来。”可她没找到药,反倒被徐有贞的分身堵在药铺后巷,刀架在脖子上,逼她学琪亚娜的模样说话、走路,学那身她永远学不像的草原性子。
“磨蹭什么?”阴影里突然传来个低低的声,是苏和派来接应的护卫,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亮得像鹰的眼,“再不走,徐有贞的人该追来了。”
假琪亚娜打了个哆嗦,把布娃娃塞进怀里,攥紧碎珏跟上去。脚下的沙砾硌得鞋底生疼,她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中原的绣鞋——徐有贞的人说“琪亚娜现在是贵妃,哪能穿草原的糙靴子”,可这绣鞋的缎面太薄,连库图的沙都挡不住。
“你们草原的女子,都像阿依娜那样吗?”她忍不住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护卫没回头,只从怀里扔给她件狼皮坎肩,带着淡淡的烟火气。“穿好。”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夜里冷,冻着了,小花该哭了。”
假琪亚娜的鼻子猛地一酸,慌忙把坎肩往身上套。
狼皮的毛蹭着脸颊,暖得让人心慌——她想起小时候,爹还在时,也给她缝过件兔皮袄,也是这么暖。可爹死在土木堡的战场上,娘说“是瓦剌人杀的”,她就恨了草原十年,直到被徐有贞的人逼着冒充琪亚娜,才知道这世上的恨,原是被人挑唆着长出来的。
“阿依娜姐……她真的不怪我?”她又问,脚下被块石头绊了下,差点摔倒,护卫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茧子磨得她手腕生疼——是常年握刀的人才有的茧。
“她连徐有贞的分身都没咒过,哪会怪你。”护卫终于开了句长话,“去年在肃州卫,有个中原商人骗了部落的马,也平要砍他的手,是阿依娜姐拦着,说‘他家里还有爹娘等着呢’。”他顿了顿,“草原人记仇,更记恩。你刚才把祭坛地宫的机关说了,就是恩。”
假琪亚娜的脸烧起来,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其实她没说全——徐有贞的分身在地宫第三层埋了“子母雷”,只要有人踩中第一层的石板,三层的雷就会同时炸响,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可她不敢说,怕阿依娜觉得她还在藏私,更怕……更怕自己这点“恩”,不够换小花的命。
碎珏突然在掌心烫起来,比刚才更急。护卫猛地停住脚,拔刀的瞬间,东边的黑暗里窜出几个黑影,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是徐有贞的死士,跟在假琪亚娜身后,想来个螳螂捕蝉。
“你先走!”护卫把她往了望塔的方向推,长刀劈出去,火星在黑暗里炸开,“顺着绳梯上塔,会有人接应!”
假琪亚娜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回头看见护卫被三个黑影围在中间,长刀舞得像团风,却还是被其中一人的短刀划中了胳膊,血珠滴在沙地上,很快被风吹干。她攥着碎珏,突然想起阿依娜在帐篷里说的“也平的兵,扎营时帐篷间距是三步”,想起那狼旗上的光,突然咬了咬牙,往反方向跑——她知道有条近路,能绕到死士的身后,是白天给帐篷送水时偷偷记的。
“这边!”她扯着嗓子喊,把怀里的布娃娃扔出去,正好砸在个死士的脸上。那死士愣了下,护卫的长刀趁机劈过去,削掉了他手里的铜铃。
“你疯了!”护卫吼道,胳膊上的血顺着刀柄往下淌。假琪亚娜没理他,捡起地上的块石头,往另一个死士的腿上砸——她小时候跟爹学过扔石子,百发百中。那死士惨叫一声,腿一软跪了下去,被护卫补上一刀,彻底没了声。
最后一个死士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却被假琪亚娜死死抱住了腰。“别让他跑了!”她喊得嗓子发哑,后背被死士的肘狠狠撞了下,疼得眼冒金星,可手里的碎珏烫得厉害,像阿依娜的声音在耳边说“别怕”。
护卫的长刀从死士的后心穿过去时,假琪亚娜才松开手,瘫坐在沙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碎珏滚落在旁边,沾了些沙,却依旧亮着,像颗不肯灭的星。
“你……”护卫捂着流血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怕死?”
假琪亚娜咳够了,抓起碎珏揣回怀里,咧开嘴笑了,嘴角还沾着沙:“小花还等着我呢。”她指了指死士腰间的铜铃,“这玩意儿,跟石牢里那个面具人身上的一样。”
护卫的脸色沉了沉,用刀挑开死士的衣襟,里面露出块青黑色的令牌,刻着个扭曲的“贞”字——和假琪亚娜靴底的标记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令牌的边缘,多了道细小的缺口。“是分身的亲信。”他把令牌收起来,“这缺口,是也平哥去年在嘉峪关砍的,没想到还活着。”
风突然转向,带来股熟悉的甜腻味——是锁龙香。假琪亚娜猛地站起来,往了望塔的方向跑:“不好!他们声东击西,是想趁机去帐篷那边!”
护卫的脸也变了,提刀跟上去。两人在沙丘间狂奔,假琪亚娜的绣鞋跑掉了一只,光着的脚被沙砾磨出了血,却没觉得疼。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阿依娜出事,不能让小花等不到娘。
快到帐篷时,就见三个黑影正往毡帘上泼油,手里的火折子亮得刺眼。假琪亚娜想也没想,抓起地上的石块就砸过去,正好打中最前面那人的手腕,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被风吹灭了。
“你们找死!”阿依娜的声音从帐篷里炸出来,紧接着是碎珏的强光,像轮小太阳,把黑影照得无所遁形。苏和的长笛破空而来,瞬间刺穿了一个黑影的咽喉,血溅在狼旗上,红得触目惊心。
剩下的两个黑影想逃,却被赶上来的护卫拦住。假琪亚娜冲过去,捡起地上的刀——是刚才那个死士掉落的,她举着刀胡乱挥舞着,嘴里喊着“别过来!”,样子狼狈得像只炸毛的猫。
阿依娜从帐篷里走出来,碎珏的光在她掌心流转,照见假琪亚娜光着的脚,和脚踝上磨出的血泡。“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假琪亚娜愣了下,举着刀的手慢慢放下,突然觉得眼眶一热,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沙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我……”她想说自己不是故意闯过来的,却被阿依娜打断。
“鞋呢?”阿依娜问,目光落在她脚边的那只绣鞋上。
假琪亚娜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跑、跑掉了。”
阿依娜没再说话,转身回帐篷拿出双狼皮靴,扔给她:“穿上。”那靴子明显是女子的尺寸,靴口还绣着朵小小的苜蓿花——是琪亚娜的旧物。
假琪亚娜捧着靴子,手指抚过那朵苜蓿花,突然想起自己给小花缝的布娃娃,也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她低着头,小声说:“我不是琪亚娜。”
“我知道。”阿依娜的声音从火光里传来,带着点暖意,“但你现在,是瓦剌的客人。”
护卫处理完黑影,走过来禀报:“帐篷后面发现了暗道,通向东边的峡谷,应该是他们早就挖好的退路。”他顿了顿,看向假琪亚娜,“多亏了她,不然真让他们得手了。”
假琪亚娜的头埋得更低了,脚在狼皮靴里蹭了蹭,暖得让人心头发酸。她突然想起刚才在阴影里说的那句“总比在牢里好吧”,原来不是说自己,是说这人间,总有比牢狱更暖的地方。
“小花……”她犹豫着开口,“真的在东边?”
阿依娜走过来,把碎珏放在她手里,这次的玉光格外柔和:“苏和的人已经去接了。”她的指尖碰了碰假琪亚娜的手腕,那里还留着被死士肘撞的红痕,“徐有贞的分身抓了不少中原的女子,逼她们做替身,小花只是其中一个。”
假琪亚娜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热的,砸在碎珏上,晕开细小的水光。“我以前……恨你们草原人。”她哽咽着说,“我娘说,我爹是被瓦剌人杀的。”
“土木堡的战场上,瓦剌的勇士也死了很多。”阿依娜的声音很轻,望着远处的狼旗,“卫大哥常说,刀是死的,握刀的人才是活的。恨来恨去,只让躲在暗处的人笑话。”
东边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假琪亚娜猛地站起来,光着的那只脚踩在沙地上,也顾不上疼了。很快,就见苏和的人抱着个小小的身影奔过来,红布条辫子在风里飘——是小花。
“娘!”小花的哭声像只小猫,从护卫怀里挣出来,跌跌撞撞地扑进假琪亚娜怀里。
假琪亚娜蹲下来抱住女儿,浑身的硬壳在这一刻彻底碎了。她把碎珏塞进小花手里,又把阿依娜给的狼皮靴脱下来,套在女儿脚上:“暖不暖?”
小花点点头,小手指着阿依娜,奶声奶气地说:“那个姐姐,身上有光。”
假琪亚娜抬头望去,阿依娜正站在火光里,碎珏的光在她掌心轻轻跳动,像颗落在草原上的星。她突然明白,有些光,是能照亮恨的;有些暖,是能焐化冰的。
“谢谢。”她对着阿依娜的方向,低声说。
阿依娜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转身回了帐篷。毡帘落下,挡住了里面的火光,却挡不住那股渐渐漫开来的暖,像库图草原的春天,一点点渗进了沙里。
假琪亚娜抱着小花坐在沙地上,狼皮坎肩裹着母女俩,碎珏在小花手里发着柔和的光。远处的狼旗还在飘,夜风里仿佛传来了琪亚娜的笑声,像很多年前在河谷里那样,清亮得像泉水。
“娘,”小花摸着碎珏,“这石头好暖。”
“嗯。”假琪亚娜吻了吻女儿的额头,“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等春天。”
库图的夜还很长,可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