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亚娜:停下,让我引开追兵,我可以用贵妃身份试试二
筏子破开冰河的脆响里,琪亚娜的金钗尖还沾着冰碴。
她凝视着探路小队火把于雾中摇曳成的点点星光,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钗身上所刻的缠枝纹——那是当年阿依娜携我与也平琪亚娜一同入宫时,皇后亲手为她簪上的,言“瓦剌之花,至汉地亦能扎根”。
然此刻,那纹路却如芒在背,令指腹生疼,似在告诫她,此金钗一端系于紫禁城之红墙,一端系于草原之冻土。
“也平之部……果真在库图营?”
琪亚娜蓦然开口,其声为风所碎,仅余半分。阿依娜正以狼头权杖拨弄筏边之冰棱,闻此回首:“其五年前便暗中囤兵,激进派数欲缴其械,皆为其所阻,以‘防雪灾’为由头。”阿娅怀中的陈念轻咂其嘴,耳后红印于火光中渐淡,仿若温润之玉。
琪亚娜的目光越过阿娅的肩膀,落在远处雾气翻涌的河面。
探路兵说徐有贞的追兵离得不远,那些黑袍人手里的罗盘,据说能嗅着汉人的血气追——陈念的血脉,阿娅后腰的箭伤,甚至她自己腕上那道入宫时被嬷嬷烫的烟疤,都是路标。
“二十万对徐有贞的先锋营,未必能赢。”
苏和突然开口,长笛在他膝头转了个圈,黑袍下摆的血渍已经冻成了暗红的壳,“徐有贞带的是当年征瓦剌的旧部,恨咱们入骨。一旦交火,库图营外的草场就得变成血海,到时候……”他没说下去,但谁都懂——瓦剌与汉地这几年好不容易喘匀的气,会被这场仗彻底掐断。
筏子猛地晃了晃,雪貂们突然炸着毛往回游,小爪子在冰面上刨出细碎的白痕。探路兵的火把突然灭了半截,有人低喊:“雾里有动静!”
琪亚娜的心猛地沉下去。她看见雾气里浮起几个灰影,黑袍的边角在风里掀动,像极了当年把她从草原掳走时,那些官差的衣袍。
那时她才十四,抱着母亲留的银项圈缩在马车底,听着外面人喊“瓦剌蛮子的种,卖到教坊司正好”。后来进了宫,皇后教她学汉话、穿汉服,可每次在铜镜里看见自己高挺的颧骨,都觉得像块没融的冰,扎在汉人的脂粉堆里。
“你们先走。”琪亚娜突然站起来,金钗在发髻里晃得厉害,“我去引开他们。”
阿娅猛地抬头,怀里的陈念被惊得哼唧了一声:“你疯了?徐有贞认得你!你是大明朝的贵妃,他抓了你……”
“正因为我是贵妃。”琪亚娜打断她,指尖在金钗上用力一旋,钗尖弹出半寸利刃——那是她当年为了自保,偷偷让工匠改的,“徐有贞再横,也得掂量掂量在皇上面前的分量。我去跟他说,陈念是我偷藏的远房亲戚,阿娅是我的侍女,你们……你们是被我雇来护送的牧民。”
阿依娜的狼头权杖“当”地砸在筏板上:“胡闹!他要是不信呢?你忘了当年安蕾娜娅说的?汉人官员眼里,咱们瓦剌的血都是脏的!”
琪亚娜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火光里弯成了月牙。
她想起去年回乡省亲时,在张家口外看见的景象:瓦剌的牧民牵着马跟汉人换茶砖,孩子们在草场上追着蝴蝶跑,汉商的货郎鼓和草原的马头琴混在一起,竟也不吵。那时她就想,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他会信的。”琪亚娜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皇上御赐的和田玉,上面刻着“荣宠”二字,“徐有贞想立功,可他更怕掉脑袋。我把这个给他,再提一提皇后和赵婉宁……”说到赵婉宁,她的声音顿了顿。
那女人上个月还派人送过信,说“琪妹妹要是肯把瓦剌的布防图交出来,姐姐保你在宫里安稳到老”。
信里夹着半片指甲,说是从“不听话的瓦剌侍女”手上剁下来的。琪亚娜当时把信烧了,灰烬飘进香炉时,她突然明白,赵婉宁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跟她一起在御花园偷摘石榴的姑娘了——权力这东西,能把草原的风都熬成宫里的药,苦得人忘了本。
“赵婉宁现在跟着徐有贞?”阿依娜皱眉,狼头权杖的琉璃眼在雾里闪着冷光。
“她想当皇后。”琪亚娜把玉佩塞进阿娅手里,金钗的利刃已经收了回去,“徐有贞许了她,只要抓到陈念,就帮她扳倒现在的中宫。我去见他们,提赵婉宁,提皇后,再装傻说自己是被你们胁迫的……总能拖上一时半刻。”
苏和突然站起来,长笛横在胸前:“我陪你去。”
“不用。”琪亚娜摇头,目光扫过筏子上的人——阿娅后腰的伤不能再动,阿依娜要护着陈念,苏和的巫术得留着对付追兵的暗箭。她摸了摸鬓角的金钗,那上面的宝石还在反光,像极了当年离开草原时,母亲送她的那把银匕首。
“我在宫里学会的,就是怎么跟徐有贞这种人说话。”她笑了笑,转身往筏尾走,雪貂们围着她的靴子打转,小眼睛里满是不安,“你们到了库图营,告诉也平,千万别主动开战。等我把追兵引到相反的方向,就去找你们……”
话没说完,雾气里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擦着她的耳边钉进筏板,箭羽还在嗡嗡发抖。探路兵大喊:“是黑袍人的弩!快跑!”
阿依娜操起狼头权杖就要往前冲,却被琪亚娜按住手腕。“走!”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沉,像结了冰的河面,“再晚就来不及了!”她猛地推了阿依娜一把,自己转身跃下筏子,金钗在雾里划出一道亮线。
“琪亚娜!”阿娅的喊声被风卷走了一半。
琪亚娜落在冰面上,故意踩出很重的脚步声,同时把外袍的领口扯得松了些,露出里面绣着凤凰的宫装。她听见身后传来黑袍人的呼喊,夹杂着徐有贞标志性的公鸭嗓:“抓住那个贵妃!别让她跑了!”
雪貂们犹豫了一下,突然分成两拨,一拨跟着筏子往前游,一拨叼着她的裙角往反方向拽。琪亚娜笑着摸了摸领头那只雪貂的头,它的耳朵上还留着去年护阿依娜时被箭划伤的豁口。
“去吧,告诉阿娅,陈念耳后的印,不是脏的。”她轻声说,然后猛地甩开雪貂,朝着雾气更浓的地方跑去。金钗在发髻上晃啊晃,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子。
筏子上,阿娅望着琪亚娜消失的方向,眼泪突然掉下来。陈念似有所感,小手抓住她的衣襟,耳后的红印又亮了些。阿依娜握紧狼头权杖,突然调转筏头,却被苏和拦住。
“她要我们走。”苏和的长笛吹起了一支草原小调,调子很轻,像在哄人,“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她的牺牲有用。”
远处传来琪亚娜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惊慌:“徐大人!我在这儿!别放箭!我知道陈念在哪!”
筏子重新动起来,顺着冰河流向库图营的方向。阿娅把琪亚娜留下的玉佩贴在陈念的襁褓上,那玉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琪亚娜刚才按在她手腕上的力道。
雪貂们突然加快了速度,领头的那只时不时回头望,小眼睛在雾里闪着光。阿依娜望着远处渐渐淡去的喊杀声,突然低声说:“她刚才说,赵婉宁跟着徐有贞?”
阿娅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上的“荣宠”二字。她想起安蕾娜娅说过,赵婉宁的妹妹赵婉怡,去年就失踪了,有人说她偷了宫里的密信跑了,也有人说,是被赵婉宁亲手沉了河。
“琪亚娜提赵婉宁,是想……”阿娅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马蹄声打断。探路兵在前方大喊:“是库图营的骑兵!也平大汗来了!”
筏子靠近岸边时,阿娅看见也平穿着银色的盔甲,站在队伍最前面,身后的二十万骑兵像片沉默的森林,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看见阿依娜,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属下护驾来迟,请首领恕罪!”
阿依娜没理他,目光越过骑兵的头顶,望向琪亚娜消失的方向。雾气已经散了些,河面上只剩下几缕残烟,像谁没说完的话。
阿娅低头看着怀里的陈念,那孩子睡得正香,耳后的红印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了。她把琪亚娜的玉佩塞进孩子的襁褓深处,心里默默念着:你要好好活着,为了琪亚娜,也为了那些想让草原和汉地好好喘气的人。
远处的风里,似乎还飘着琪亚娜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别开枪……我是贵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