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对了,赵岩的案子先放放,至于徐有贞....再说吧
暮色漫进内阁时,朱祁钰正对着赵岩案的卷宗出神。
案上的烛火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堆叠的文书上——那是刚从徐府抄出的账册,密密麻麻记着多年来的贿赂往来,纸页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发毛。
琪亚娜端着一碗热汤进来时,正听见他低声自语。她脚步一顿,汤碗在托盘上轻轻晃了晃,溅出几滴热水落在手背上,烫得她微微缩手。
“陛下?”她将汤碗放在案边,目光扫过那卷“赵岩案”卷宗,封面的朱砂印泥已有些褪色,“您说……赵岩的案子先放放?”
朱祁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疲惫。他揉了揉眉心,指腹蹭过卷宗上“赵岩”二字:“是。徐有贞虽已定罪,但他党羽遍布,若此刻深究赵岩案,怕是会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赵岩当年查的‘私通瓦剌’案,牵连的不止徐有贞一人,还有几个手握兵权的边将。眼下北疆未稳,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得不偿失。”
琪亚娜握着汤碗的手指紧了紧。她想起赵岩托人送来的那块裂玉佩,想起他信中说“此事若成,可保边境十年无虞”,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可赵岩是被冤枉的。”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执拗,“他死的时候,还戴着‘通敌’的枷锁,难道要让他一直背着这个罪名?”
朱祁钰沉默地看着她,忽然起身走到窗边。帐外的练兵场已空了,只有几盏灯笼在风里摇晃,照亮地上未扫尽的马蹄印。“《孙子兵法》有云,‘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他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有些案子,不是不办,是要等时机。”
琪亚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朱祁钰不是忘了赵岩,他只是在权衡——一边是逝者的清白,一边是边境的安稳,帝王的难处,往往就在这“取舍”二字里。就像当年北京保卫战,他明知死守会牺牲无数将士,却不得不下令“后退者斩”,因为退一步,便是家国倾覆。
“那徐有贞呢?”她问,声音里的执拗淡了些,“您说‘再说吧’,是要饶过他?”
朱祁钰转过身,烛火映在他眼中,亮得惊人:“饶过他?”他冷笑一声,指了指案上的账册,“你看这些,光是贪墨的军饷,就够让北疆的士兵多吃三个月饱饭。这样的人,朕岂能饶?”他拿起一本账册,随手翻开一页,“但他不能死得太痛快。他不是最爱名声吗?朕要一点点扒掉他的伪装,让天下人都看看,他所谓的‘忠君爱国’,不过是用百姓的血换来的。”
琪亚娜看着他指尖划过的墨迹,忽然想起徐有贞在审案时的嚣张,想起他说“阿娅本就是我的人”时的嘴脸,心里那点因“赵岩案暂缓”而起的涩意,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这时,侍卫在外通报:“陛下,太医院李院判求见,说有阿依娜姑娘的消息。”
琪亚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朱祁钰点头:“让他进来。”
李院判提着药箱进来,躬身行礼时,鬓角的白发颤了颤:“陛下,琪亚娜姑娘,阿依娜姑娘今日又呕了,脉象还是虚得很。”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张脉案,双手呈上,“那催孕药的毒性虽已清了大半,但伤及根本,怕是……怕是难有子嗣了。”
“什么?”琪亚娜的声音陡然变调,手里的汤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热汤溅湿了裙摆,她却浑然不觉,“怎么会这样?您不是说……”
“姑娘息怒。”李院判叹了口气,“那药里掺了西域的寒草,专损女子气血,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
朱祁钰接过脉案,指尖捏得纸页发皱。他沉默片刻,对李院判道:“加派人手照料,用最好的药材,钱不够就从内库支。”
“是。”李院判躬身退下。
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地上的汤渍正一点点渗进青砖缝里。琪亚娜蹲下身,用手去抹那些油渍,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湿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毁了阿依娜一辈子。”她哽咽着说,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她以前总说,想嫁个寻常人家,生两个孩子,像草原上的花一样自由自在……”
朱祁钰走到她身边,弯腰扶起她。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他想起阿依娜第一次随琪亚娜来见他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裙,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见了他就脸红,像只受惊的小鹿。
“徐有贞的账,朕一笔都不会少算。”他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阿依娜那边,朕会下旨,许她任意挑选一处封地,衣食无忧。至于子嗣……”他顿了顿,“若她日后想收养孩子,朕亲自为她挑选,保她一世安稳。”
琪亚娜抬起泪眼,望着他。烛光在他眼中跳动,她忽然想起那日审案时,他说“林冲尚有鲁智深相救”,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把悲悯藏在了帝王的铠甲之下。
“谢陛下。”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擦去眼泪,“那我……我想去看看阿依娜。”
朱祁钰点头:“让侍卫送你去。”他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忽然补充道,“赵岩的案子,朕记着。等北疆安定了,第一个翻的就是他的案。”
琪亚娜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帐内重归寂静,朱祁钰拿起那卷赵岩案的卷宗,缓缓放进了柜中最深处,上面压着北疆的军事布防图。他知道,此刻柜中的沉默,是为了日后更响的回声——就像冬雪下的草籽,看着是死了,实则在土里憋着劲,等春来时,总要破土而出的。
烛火渐渐燃到了尽头,在案上留下一小截灰烬。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像是在数着等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