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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琪亚娜:其实这个其其格小姑娘的家族被鞑靼人冲散了

星灯的光晕在阶下淡了些,琪亚娜把那盏画了红痣的小灯往檐角推了推,指尖还沾着炭笔的灰。风卷着她的声音漫过青砖,像在翻一页旧帐。

“陛下知道瓦剌的部落吗?”她忽然开口,黑色的眼瞳里映着远处的星子,“就像草原上的花,有的聚成一片海,有的单株长在石缝里。其其格的部落,就是石缝里的那种。”

朱祁钰提着琉璃灯往她身边靠了靠,光晕裹住两人的影子。他记得锦衣卫的档里提过瓦剌各部的纷争,却没细写过那些散落在边境的小部落。

“那年我们从漠北河往鞑靼边境逃,大姐说要找个叫‘白音’的牧民,他手里有苏和被关押的地图。”琪亚娜的指尖在荷包上摩挲,羊骨的棱角隔着布硌着掌心,“巴图牵着马走在最前,我跟在帐车后,帐帘掀开时,总能看见小古丽扒着缝往外瞅——她那时候刚长齐乳牙,总把巴图的刀鞘当玩具啃。”

走到第三片戈壁时,阿依娜忽然勒住马。琪亚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沙丘下的芨芨草丛里,缩着个小小的影子。

“是其其格。”她低头笑了笑,眼里的光却暗了暗,“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羊皮袄,比河滩上初见时高了些,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奶饼,见我们的马过来,吓得往草里钻,露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旱獭。”

阿依娜翻身下马时,毡靴踩在沙砾上咯吱响。她没敢走太快,只是蹲下身,把怀里的皮囊往那孩子面前递了递:“丫头,喝口水?”

其其格盯着皮囊上的狼头刺绣,忽然往后缩了缩。直到阿依娜从袖里摸出颗野枣——是前几日在山谷里摘的,红得发亮——那孩子才慢慢挪出来,小手够到野枣的瞬间,忽然“哇”地哭了。

“她的袄子下摆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脚踝上全是冻疮。”琪亚娜的声音低了些,“巴图蹲在她旁边数伤口,数到第七个时,忽然把自己的护膝解下来,往她腿上绑。那护膝是牛皮的,比其其格的腿还粗,她却攥着带子不肯松,眼泪把野枣都泡软了。”

阿依娜抱着其其格往帐车走时,那孩子才抽抽噎噎地说清来历。她的部落住在克鲁伦河下游,去年秋天被鞑靼的骑兵冲散了——男人被拉去当马夫,女人和孩子往南逃,她跟着阿妈跑了三天,在戈壁上摔了跤,再回头时,阿妈就没影了。

“她说鞑靼人骑马时,靴子里总插着小刀子,见着瓦剌的孩子就用刀尖挑他们的辫子。”琪亚娜忽然停住,指尖在荷包上掐出道印子,“她的小辫梢上,还留着被刀削过的碴儿,像被风折断的草茎。”

朱祁钰想起锦衣卫说过鞑靼在边境的劫掠,那些文字忽然有了模样:不是卷宗上的“掠人口三百”,而是个孩子攥着断辫哭,是阿依娜把自己的银镯子摘下来,套在她细瘦的手腕上。

“大姐说,‘其其格’这名字没取错,草原的花就算被马蹄踩了,根还在土里。”琪亚娜望着西北方,“我们教她认中原的字,她教我们认戈壁上的草药——哪种草能止血,哪种花的根能填肚子。有天夜里她发高烧,嘴里喊着‘阿妈别松手’,巴图就坐在她身边,用石头在地上画她描述的部落帐篷,画得歪歪扭扭,倒像片开在沙里的花。”

帐车走到怀柔镇外的林子时,正是惊蛰。其其格刚学会用炭笔在帐布上画太阳,画得圆滚滚的,周围还点着圈小短线,说那是“草原的光”。

“刀疤脸就是那时候出现的。”琪亚娜的声音忽然发紧,像被什么攥住了,“他带着三个兵,说是镇上的驿卒,要查我们的路引。巴图把小古丽护在身后,我攥着刀把站在帐车门边,就见其其格从帐里探出头,手里举着她画的太阳,说‘叔叔看,中原的太阳’。”

刀疤脸的目光在那画上停了一瞬,忽然笑了。他的刀鞘上挂着串铜铃,和朱祁钰手里这盏灯上的很像,叮叮当当地响着,听得人心里发毛。

“查完路引要走时,他忽然回头,指了指其其格腕上的银镯子:‘这丫头的镯子,倒像鞑靼贵人戴的。’”琪亚娜的指尖在青砖上划着,“大姐说‘是我给的’,他没再问,只是走的时候,故意撞了巴图一下。”

等巴图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帐车边的空地上,只剩那幅画着太阳的帐布落在草里。其其格常玩的羊骨、没吃完的奶饼、还有那只银镯子,都不见了。

“我们在林子里找了三个时辰。”琪亚娜的声音像被沙砾磨过,“巴图用刀劈开灌木丛,我喊她的名字,回声撞在树干上,碎成一片一片的。最后在条小路上,发现了她的羊皮袄——被挂在酸枣枝上,破洞里还缠着几根芨芨草。”

阿依娜把那件袄子揣在怀里时,琪亚娜看见她的手在抖。那是她第一次见大姐发抖,像在漠北河看见冰碴子时那样,却抖得更厉害。

“后来才知道,刀疤脸根本不是驿卒。”她望着朱祁钰手里的灯,铜铃又响了,“是鞑靼安插在镇上的细作,专找落单的瓦剌孩子,要么卖去当奴隶,要么……”

她没说下去,只是把荷包往怀里按了按。风卷着星子的光掠过檐角,朱祁钰忽然想起安蕾娜娅信里的话:白草滩的牧民说,去年冬天有个小丫头,总在营地外转悠,说要找“戴银镯子的阿姐”,手里总攥着半块冻硬的奶饼。

“陛下知道吗?”琪亚娜忽然抬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惊人,“其其格说过,她部落的萨满告诉她,被冲散的人,只要朝着太阳走,总能再遇见。”

朱祁钰把琉璃灯举高些,光晕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星子。他想起于谦刚递上来的奏折,说怀柔镇的驿卒里,确实有个脸上带疤的,去年秋天被锦衣卫抓了,招认自己曾为鞑靼押送过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左耳朵后面有颗红痣。

“开春让巴图来的时候,把那幅太阳画带上吧。”他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灯的暖意,“告诉其其格,她画的太阳,朕见过了。”

琪亚娜望着檐角的两盏灯,忽然笑了。那笑声混着铜铃的叮当声,像有个攥着羊骨的小影子,正踩着星轨往这边跑,手里举着幅圆滚滚的太阳,喊着“阿姐,你看”。

阶下的青砖上,炭笔描的红痣被星光照着,像颗刚落下来的星子,亮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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