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名盯着监视器里的海浪皱紧眉头。场记板“咔”地敲响,这场注定载入香港电影史的杀戮戏正式开拍。
海风呜咽,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
Kathy(夏文夕)望着远处的“游牧者号”帆船,轻声说:“不如我们带上信介,一起逃到阿拉伯吧。”
阿邦(汤镇夜)咧嘴一笑,将手中的鱼枪对准天上的太阳,猛地发射出去:“阿拉伯太远了,我只关心今天。”
他不想讨论未来,于是转移话题:“信介一个人在船上肯定很孤单,我带他上岸一起玩。”
说完,他纵身跳进海里,朝信介藏身的帆船游去。
杀戮,来得猝不及防。
快艇的轰鸣声撕裂海风,一道黑影疾驰而来。帆船上的信介看到这一幕猛然站起,瞳孔骤缩,朝沙滩上的三人大喊:“快逃!她要杀你们!”
沙滩上的三人愣住,面露疑惑。
而水里的阿邦,什么都不知道。
女杀手立在快艇上,高举武士刀,寒光一闪……
“噗嗤!”
刀锋劈开皮肉,鲜血喷溅。阿邦的身体猛地僵住,嘴里涌出鲜血,睁着茫然的双眼,缓缓浮出海面,染红了一片海水。
“阿邦!”岸上,Kathy撕心裂肺地尖叫。
信介跳下帆船,冲向沙滩想要救人。可女杀手已经上岸,武士刀直指他的咽喉。
“切腹。”她冷冷命令。
信介咬牙,抽出肋差,刀尖抵住腹部,狠狠一刺!鲜血喷涌,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抽搐着,最终倒在血泊中。
Kathy浑身发抖,崩溃地朝信介冲去:“信介!”
女杀手没有犹豫,一刀刺穿她的胸口,再一刀从背后捅入。
Kathy瞪大眼睛,缓缓倒地,鲜血浸透沙滩。
杀戮仍在继续。
Louis(张国容)疯了般冲向Kathy的尸体,却被女杀手拦截。
“跑!快跑!”tomato(叶橦)大喊。
女杀手狞笑着逼近,Louis被迫后退,两人在沙滩上追逐。
tomato一把抽出插在信介身体里的刀,冲向女杀手。可她根本不是对手,几招过后,手中的武士刀飞出,她也摔倒在地。女杀手一脚踢翻沙滩上的小木船,船身“砰”地扣住tomato,将她困在船底。
女杀手冷笑,站上木船,举刀朝船底狠狠刺下!
“tomato!”Louis绝望地喊。
“噗!”
刀锋穿透木板,女杀手满意地拔出刀,转身去追Louis。
Louis捡起tomato遗落在地上的刀,拼命抵抗,可他的刀法太生疏,很快被逼入绝境。女杀手举刀就要割向他的咽喉……
“砰!”
木船猛然掀翻,tomato手持鱼枪,瞄准女杀手的后背……
“嗖!”
鱼叉贯穿她的肩膀,女杀手踉跄几步,跪倒在地,武士刀插入沙中。
沙滩上,散落着信介、女杀手、Kathy的尸体。
水中,阿邦的衬衫随海浪漂浮。
劫后余生的Louis和tomato浑身血污紧紧相拥。
镜头缓缓推向漂泊在远端的“游牧者号”——那艘永远到不了阿拉伯的船。
“完美!收工!”谭家名的声音有些发抖。
握着相机的江雪珑手心全是汗水,她在台风天的贝澳沙滩上,见证了几位演员用血肉演绎了最残酷的青春终章。
海浪会记住每一滴血,沙滩将凝固所有呐喊,而活下来的人永远带着伤痕……
沙滩上,“死去”的人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泡在水里的汤镇夜也被工作人员捞上岸,场务已经开始“打扫战场”,而四位主演还呆呆坐在沙滩上,看着波浪起伏的海面,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江雪珑轻轻地走过去,在张国容身边坐下。
张国容转头看向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拍完这场戏,我感觉自己好像死了一回。”
江雪珑朝他抬起手腕:“你握住。”
张国容表情不解,但还是伸手握住了江雪珑的手腕,温暖而柔软。
“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了吗?”江雪珑问。
“嗯。”张国容轻声回答,
“所以我们都还活着。”江雪珑字句轻柔却又稳稳落下。
张国容肩膀微微一颤,随即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一些。
一片沉默中,叶橦突然笑了起来,她指着汤镇夜还在噗噗往外喷血的后背,笑得要就地躺倒。
汤镇夜顺着叶橦的指尖,转头看了眼自己喷血的后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海面发起呆。这举动莫名让其他人大笑起来,终于驱散了这一隅的阴霾。
叶橦笑完过后,坐起身正色道:“我是新人,第一次拍电影不太懂。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想请你们给我解解惑。我们刚刚拍的这个结局,是不是有点突兀啊?”
夏文夕首先表示赞同:“我也有一种割裂感。前面2\/3的剧情都在讲我们四个无所事事的青年那点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感情生活,怎么谈恋爱谈到最后突然杀出一个杀手,几乎把我们团灭了?”
还没缓过劲的汤镇夜幽幽开口,冷峻的面容像被夺舍了,跟他平时不着调的浪子模样判若两人:“我听说是导演预算超支了,只能仓促收尾。”
夏文夕不太理解这个说法:“就算是仓促收尾,也不应该从爱情片变成R级片吧?”
张国容看到江雪珑欲言又止,于是直接开口道:“阿珑,你想说什么?”
见四个人都朝她看过来,江雪珑缓缓开口。
“虽然我今天来探班,只看到了一个结局,但我想,这个结局应该不是仓促安排的。这个强行扼杀所有角色的结尾,或许是导演在进行强烈的自我意识表达。如果你们把这个结尾,用「血色寓言」的角度去看,或许就能够理解了。”
江雪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在后世看过这部电影,知道这个割裂感严重的结局饱受诟病,于是她曾进行过一番解析。
电影从一开始就不断抛出日本元素,比如Kathy的日本“赤军”组织前男友信介。
比如Kathy对着Louis跳信介教给她的艺伎舞蹈。
在这段舞蹈中,导演甚至直接让Kathy拿着艺伎折扇指向“游牧者号”帆船模型。如一把武士刀横劈过去,这简直可以看做是导演对大屠杀结局的首尾呼应。
还有Louis在音像店张贴海报,海报上大字赤裸裸写着“日本流行歌曲大侵略”。
还有Louis拿着姑姑从日本带回来的电油,倒进塑料袋里,如软性毒品般吸食。然后被Kathy夺过,扔进浴缸一把火烧了。这把火,分明就是扣题“烈火青春”的“火”。
香港新浪潮电影必须结合电影故事背景去理解,而八十年代的香港,日本文化大肆入侵,年轻人深受其影响,沉浸在随心所欲的性爱和软性毒品中,构筑起思想上的“游牧者号”乌托邦。
永远无根漂泊,既无法靠岸,也终不能远航。
而导演在结局中让日本杀手覆灭这一切虚无的美梦,一是批判日本文化入侵终将覆灭这一代人的未来,二是用血色寓言的方式,用一场突兀的残酷杀戮来警醒人们。
颇有点《拍案惊奇》般的警世意味。
你可能看不懂,但你一定有所震撼。那么导演要做的表达,就完成了。
“「血色寓言」?我好像有所触动!不如直接把导演叫过来问清楚好了……”
“唉,低调低调!”江雪珑刚按住叶橦的肩膀想要阻止她,叶橦已经朝导演大喊出声。
“谭导!阿珑说你这个结局是「血色寓言」,是不是真的啊?”
谭家名循声朝五人这边看过来,然后目光落在江雪珑身上,随即匆匆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