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仁堂的木门上,挂着块老榆木牌匾,“岐仁堂”三个字是前清秀才写的,笔锋里带着股草木清气。堂前那棵百年石榴树,春发新叶时绿得透亮,秋结红果时沉甸甸的,像极了老辈人说的“齿健则福厚”。
学徒阿青刚来那会儿,总爱蹲在石榴树下数叶子。岐大夫常说:“阿青,你数叶子不如看舌苔。这牙齿的病,看着在嘴里,根儿却在五脏六腑里藏着呢。”阿青似懂非懂,直到那天,第一个病人推开了岐仁堂的门。
第一回:李老师的“无牙之愁”与补肾固齿丸
惊蛰刚过,石榴树抽出嫩芽,带着点怯生生的绿。退休教师李建中推门进来时,手里攥着个搪瓷缸,缸沿上磕了个豁口,里头泡着的枸杞沉在底,像一粒粒暗红的珠子。
“岐大夫,您给瞧瞧,我这牙快成秋风里的叶子了。”李老师坐下时,腰杆挺得笔直,可说话时嘴张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动,牙齿就掉下来。他教了三十年小学语文,板书时总爱咬着粉笔头琢磨字的结构,退休后却连馒头都得泡在粥里才能咽。
阿青凑过去看,李老师的牙龈有点红,牙齿轻轻晃一下就动。岐大夫让他伸舌头,舌质淡红,苔薄薄的,几乎看不见。又搭了脉,手指按在手腕上半晌,说:“李先生,您这是肾亏了。”
李老师愣了愣:“肾亏?我也没干啥出格的事啊。就是退休后总失眠,夜里躺床上翻来覆去,琢磨着学生们的升学考试。”
岐大夫笑了,指了指墙上挂的《黄帝内经》拓片:“《素问》里说‘肾主骨,齿为骨之余’。您教书时费神,退休了还操心,这‘神’耗的是肾精。肾精不够,骨头就没劲儿,牙齿自然就松了。您这牙龈出血,是虚火上炎,就像锅里的水少了,火一旺,水汽往上冒,把牙龈给燎着了。”
阿青在一旁记笔记,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响:“师父,那该用啥药?”
“补肾固齿丸。”岐大夫起身拉开药柜,抽屉上贴着“熟地黄”“骨碎补”的标签,“这里头的熟地黄,《神农本草经》说它‘填骨髓,长肌肉’,是补精血的;骨碎补呢,《本草纲目》讲它‘主骨中毒气’,能把骨头里的虚火清了。还有丹参活血,野菊花解毒,几味药凑一块儿,又补又清,正好对症。”
他给李老师包药时,特意嘱咐:“每日两次,饭后温水送服。另外啊,夜里别琢磨事了,睡前搓搓腰眼,就是肾的位置,搓到发热为止。晨起叩齿三百下,像小和尚念经那样,让牙齿跟骨头多通通气。”
李老师揣着药走时,石榴树的嫩芽上还挂着露珠。阿青问:“师父,这药真能让牙齿长牢?”岐大夫指着树:“你看这树,根扎得深,风吹雨打都不怕。人也一样,肾就是根,根壮了,牙齿自然稳。”
过了俩月,李老师又来了。这次他没攥搪瓷缸,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进门就喊:“岐大夫,您瞧瞧!”他张开嘴,牙龈不红了,阿青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门牙,稳稳当当的。
“我现在能啃苹果了!”李老师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从布袋子里掏出个红苹果,“昨天孙子来,非要跟我比赛啃苹果,我赢了!”他又说,“按您说的,夜里不琢磨事了,躺下搓搓腰眼,一会儿就睡着了。晨起叩齿,现在不用数,自然而然就能叩够三百下。”
岐大夫看着他舌苔,又搭了脉,点头道:“肾水足了,虚火降了。再巩固一个月,以后少吃甜的、凉的,别让牙齿受委屈。”
李老师走后,阿青在笔记本上写下:“补肾固齿丸,治肾虚火旺之齿松、龈血,需配合作息、叩齿,方得长效。”窗外的石榴树,叶子已经绿得发亮了。
第二回:王经理的“火锅债”与牛黄清胃丸
入夏后,岐仁堂的药香里总混着点藿香的清凉。这天晌午,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下来个穿西装的女人,捂着腮帮子,一步一皱眉地走进来。
“岐大夫,快救救我!”女人嗓门挺亮,就是说话漏风,“右边牙龈肿得跟含了颗葡萄似的,连水都咽不下。”
她是做建材生意的王淑敏,阿青在本地新闻上见过她,总穿着干练的套装,跟现在这副狼狈样完全不同。王淑敏坐下时,阿青注意到她手里的包上还沾着火锅底料的红油。
“您这是……”岐大夫刚开口,就被一股热气打断。王淑敏一说话,嘴里像揣了个小炭炉,带着股辛辣味儿。
“前儿个陪客户,连着吃了三顿火锅,红汤的!”王淑敏吸着凉气,“昨天半夜突然疼醒,脸肿得镜子都不敢照。吃了片止痛药,压根不管用。”
岐大夫让她伸舌头,舌苔黄得发腻,像铺了层炒焦的米。搭脉时,手指刚按上去,就觉得脉跳得又快又有力,像打鼓似的。
“您这是胃火冲上来了。”岐大夫收回手,“《脾胃论》里说‘饮食不节,则胃先病’。火锅本就辛辣,您又连着吃,胃里的火就像被添了柴,烧得旺了。胃火往上走,先攻牙龈,所以肿疼;再往上,就到了口舌,您是不是还觉得嘴里发苦、发黏?”
王淑敏连连点头:“对对对!早上起来嘴里又苦又臭,还便秘,三天没解手了。”
“这就对了。”岐大夫道,“胃火太盛,把肠里的津液都烤干了,自然解不出手。火有出路时,从肠走;没出路,就往上窜。我给您开牛黄清胃丸,这里头的大黄、番泻叶,能把肠里的火往下引,通了便,火就有地方去了;石膏、黄芩是清胃火的,就像往滚水里加块冰;还有人工牛黄,《本草纲目》说它‘治小儿惊痫,大人癫狂’,能把上头的火压下去。”
他给王淑敏拿药时,阿青正往药臼里捣薄荷,清凉气漫开来。岐大夫说:“您回去用薄荷煮水漱口,一天三次,能暂时缓解疼。这药吃下去,可能会拉肚子,别害怕,那是胃火在往外走。等不疼了,赶紧把火锅戒了,改成绿豆汤、冬瓜汤,给胃降降温。”
王淑敏捂着腮帮子要掏钱,岐大夫摆摆手:“先治病,好了再说。对了,您那包上的红油,回去赶紧擦擦,看着就上火。”
三天后,王淑敏的司机送来了感谢信,说她脸不肿了,能正常吃饭了,还特意让司机带了箱绿豆。阿青拆开信,里头夹着张名片,背面写着:“已改吃素食,下周带客户来您这买养生茶。”
岐大夫看着名片笑:“这胃火啊,就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猛,去得也快,就怕反复折腾。她要是再管不住嘴,这‘火锅债’还得再还。”
阿青在笔记本上记:“牛黄清胃丸,治胃火炽盛之龈肿、牙痛,需戒辛辣,辅以清凉饮食。”窗外的石榴树,正开着红艳艳的花,像一团团小火苗,却透着清爽的香。
第三回:张师傅的“风火劫”与丁细牙痛胶囊
立秋那天,刮起了阵风,把石榴树的叶子吹得哗哗响。傍晚时,一个穿着工装的汉子撞开了岐仁堂的门,他浑身是泥,额头上渗着汗,捂着嘴直哼哼。
“大夫,救命!牙快疼死了!”汉子嗓门粗,说话却含糊,像含着颗石子。他是工地的钢筋工张建军,下午在脚手架上捆钢筋,突然一阵牙疼,疼得他差点从架子上摔下来。
阿青扶他坐下,只见他左边的牙龈又红又肿,嘴唇都肿得翘起来了。“疼起来跟针扎似的,一阵一阵的,”张建军吸着凉气,“刚才在工地喝了瓶冰水,稍微好点,可过会儿又疼,比刚才还厉害。”
岐大夫看他舌苔,不算厚,就是有点发白,搭脉时,脉跳得又急又弦,像被风吹动的琴弦。“您这是风火牙痛。”岐大夫说,“上午太阳毒,您在架子上暴晒,受了暑气;下午刮风,又受了风邪。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俩邪凑一块儿,就往您牙齿里钻。”
张建军皱着眉:“啥风啊火的,我就想知道咋能不疼。”
“给您开丁细牙痛胶囊。”岐大夫从药柜里拿出个小药盒,“这里就两味药:丁香叶和细辛。丁香叶能清热解毒,细辛呢,《神农本草经》说它‘主风头寒痛’,能把风邪赶出去。俩药配着,又清又散,正好对付这风火。”
他又取了几片生姜,递给张建军:“回去把生姜切片,含在疼的地方,能暂时压住疼。这药饭后吃,一天三次。记住,这两天别吃辣椒、肥肉,工地上的盒饭要是太油,就泡点茶水涮涮再吃。”
张建军揣着药要走,岐大夫叫住他:“明天要是还疼,就回来扎针。不过我看您这情况,药吃下去,明儿就能好。”
果然,第二天一早,张建军就来了,这次没捂嘴,手里拎着个安全帽,乐呵呵地说:“岐大夫,神了!昨儿晚上吃了药,夜里就没疼,今早啃了俩馒头,啥事没有。”他又挠挠头,“我那工友也牙疼,能不能也给他拿两盒?”
岐大夫摇摇头:“不行,得让他自己来。风火牙痛看着都疼,可每个人的风火轻重不一样,得瞧瞧舌苔、摸摸脉才敢用药。”
张建军走后,阿青问:“师父,这丁细牙痛胶囊,为啥就两味药?”岐大夫指着窗外的风:“风邪来得快,火邪烧得猛,用药就得干脆利落,不用拐弯抹角。丁香叶清里火,细辛散外风,直击要害,比多加几味药管用。”
阿青在笔记本上写:“丁细牙痛胶囊,治风火牙痛,痛剧、龈肿,得冷减、受热重,需忌辛辣。”秋风穿过石榴树,叶子沙沙响,像在应和。
第四回:陈程序员的“熬夜伤”与知柏地黄丸
入冬后,岐仁堂的炭盆总烧得旺旺的,药香里混着点艾叶的暖香。这天深夜,阿青刚把炭盆添了炭,就听见敲门声,轻得像猫爪挠门。
开门一看,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眼下挂着青黑,嘴唇干得起皮。“请问……岐大夫在吗?”他说话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啥。
年轻人叫陈默,是附近软件园的程序员,最近赶项目,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小时。前几天刷牙时,发现牙龈缩了,牙根露出来一截,冷风一吹就疼,牙齿也松松垮垮的。
“您张嘴我瞧瞧。”岐大夫让他坐在炭盆边,借着油灯的光,看见他牙龈确实缩了,牙根泛着白,牙齿轻轻一碰就晃。再看舌苔,红得发亮,几乎没苔,像剥了皮的荔枝。搭脉时,脉象细得像丝线,却跳得快,像小虫子在爬。
“您这是阴虚火旺。”岐大夫收回手,“《温热论》里说‘阴虚者,火易升’。您熬夜熬得太狠,耗伤了肾阴。肾阴就像井里的水,水少了,井底的火就显出来了,往上烧,先烧牙龈,把牙龈的津液烤干了,就缩了;再烧牙齿,牙齿没了津液滋养,就松了。”
陈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疲惫:“我也想早睡,可项目催得紧,不熬夜完不成啊。”
“再紧也得保命。”岐大夫拿出知柏地黄丸,“这里头的熟地黄、山茱萸是补肾阴的,像给井里加水;知母、黄柏是清虚火的,像给火上盖点土。水火相济,牙龈才能慢慢长回来,牙齿也能稳住。”
他又从药罐里抓了把枸杞、麦冬:“您回去用这俩泡水喝,代替咖啡。每天不管多忙,必须睡够五小时,不然吃啥药都没用。对了,睡前用热水泡脚,加把艾叶,能帮您收收心神。”
陈默攥着药和枸杞,小声问:“大夫,我这牙龈还能长回来吗?我才二十五,不想成‘无牙仔’。”
岐大夫拍拍他的肩:“能。您这不是老毛病,是熬夜熬出来的,只要改了作息,再补补阴,不出仨月,保准好。记住,肾阴就像手机电池,总透支,迟早要关机。”
陈默走后,阿青看着窗外的月光,问:“师父,他真能改作息吗?程序员不都得熬夜?”岐大夫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疼到骨子里,就知道改了。这知柏地黄丸,治的是标,改作息,才是治根。”
过了仨月,陈默来复诊,气色好多了,眼下的青黑淡了,嘴唇也润了。他张开嘴,牙龈长回来了些,牙齿也稳了。“岐大夫,我现在每天十点准时下班,项目居然提前完成了。”他笑着说,“组长还问我吃了啥灵丹妙药,效率这么高。”
岐大夫哈哈笑:“不是药灵,是你不熬夜了,脑子转得快了。以后啊,每周歇一天,去公园晒晒太阳,比闷在屋里写代码强。”
陈默走后,阿青在笔记本上写:“知柏地黄丸,治阴虚火旺之齿松、龈缩,伴口干、盗汗,需忌熬夜,补睡眠。”炭盆里的炭噼啪响,暖意漫满了整个屋子。
尾声:齿间春秋,药里乾坤
年关将近时,岐仁堂来了位特殊客人——市中医院的老院长,手里拎着个锦盒。“岐老弟,我是来取经的。”老院长打开锦盒,里头是四瓶中成药:补肾固齿丸、牛黄清胃丸、丁细牙痛胶囊、知柏地黄丸。
“这四个药,我们医院也在用,可总不如你这儿效果好。”老院长笑着说,“我听李老师说,你不光给药,还教他叩齿;听王经理说,你让她改吃绿豆汤;张师傅说,你连他工友的药都不肯随便开。”
岐大夫给老院长倒了杯陈皮茶:“院长您说笑了。这牙齿的病,看着在嘴,其实跟全身都有关。肾虚的,不光要补肾,还得改熬夜的毛病;胃火盛的,不光要清胃,还得戒辛辣;风火牙的,不光要祛风,还得避风寒;阴虚的,不光要滋阴,还得补睡眠。药是引子,生活方式才是根本。”
老院长点点头:“你这是把《黄帝内经》的‘治未病’融进去了。不光治病,还教人防病。”他指着墙上的匾额,“‘岐仁堂’的‘仁’,不光是仁心,更是教人惜身啊。”
说话间,阿青正在贴春联,“齿健千年乐,家和万事兴”,红纸上的字透着喜气。石榴树的枝桠上,挂着串红灯笼,风一吹,晃悠悠的。
岐大夫看着春联笑:“人这一辈子,牙齿跟着遭不少罪,冷的、热的、甜的、辣的,都得受着。咱这四个药,就像四把小伞,帮牙齿挡挡风雨。可真正护着牙齿的,还得是自己啊。”
老院长走后,岐仁堂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药香混着年味,飘出老远。阿青的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厚厚的一本,最后一页写着:“齿为骨余,肾为骨主,胃为水谷海,风火为外邪,阴虚为内耗。药者,辅也;养者,本也。”
窗外的月光,洒在石榴树上,像给枝桠镀了层银。来年春天,这树该又发新芽了,就像那些被治好的牙齿,在时光里稳稳扎根,陪着人们尝遍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