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安闻言,激动得差点没厥过去,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嘴角咧开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
他一把抓住苏晚的手腕,几乎是拖拽着她,抢着跪倒在地,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尖锐变调:
“臣!苏承安!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恨不得立刻替女儿磕头谢恩,好像是晚一秒,这泼天的富贵就会飞走。
苏晚被父亲粗鲁地拉扯着跪下,纤细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
她却没有像父亲那般立刻叩首谢恩,甚至连一丝喜悦都没有。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针般落在自己身上。
有艳羡,有嫉妒,有探究,有幸灾乐祸……
其中,苏雪那混合着震惊、嫉妒和怨毒的目光,以及秦若玲那恶毒的、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尤为清晰。
还有一道,来自皇子席位上,那冰冷而深沉,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注视——宸王慕容璟。
他端着酒杯,姿态闲适,眼底却似有流光闪过,带着几分玩味。
“苏爱卿,安宁县主,平身吧。”
皇帝抬了抬手,龙袍袖摆划过一道威严的弧度。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苏晚那张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上,带着审视,缓缓开口问道:
“安宁县主,朕为你和誉王赐婚,你……可愿意?”
来了。
决定她命运,也决定无数人算计成败的一问,终究还是来了。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与厌恶,将前世剜心之痛死死摁在心底。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缓缓站直身体,挺直了背脊,迎着那九五之尊的威严目光,却没有立刻回答。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看着这位即将一步登天、成为誉王正妃的安宁县主,等待着她感激涕零的叩谢。
苏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苏晚,既希望她赶紧接旨,又隐秘地盼着她出点什么岔子。
秦若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幸灾乐祸的笑容,已经开始盘算着等苏晚嫁过去后,该如何让她生不如死。
誉王慕容凯脸上的得意笑容愈发灿烂,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占有欲。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苏晚抬起眼,目光清澈如深潭,不卑不亢地迎向皇帝的视线。
随即,她缓缓屈膝,再次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宫礼,动作优雅从容。
清澈而平静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金碧辉煌的大殿,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启禀皇上。”
“臣女……惶恐。”
仅仅两个字,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殿内气氛陡然一凝!
“什么?!”
“她说什么?”
“惶恐?这个时候说惶恐?”
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又很快被压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晚。
皇帝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惶恐?此话何意?”
誉王慕容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碎裂,看向苏晚的眼神,
在刹那间变得阴沉无比,还带着不敢置信的怒意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恼。
这个女人,想干什么?!
苏承安更是脸色大变,惊骇欲绝,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捂住女儿的嘴,厉声呵斥阻拦。
然而,苏晚却抢在了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继续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抹令人心颤的脆弱和恰到好处的悲戚:
“皇上厚爱,誉王殿下垂青,本是臣女几世修来的天大福分,臣女感激涕零,日夜感念圣恩。”
“然……”
她话锋一转,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遮住了眸底的冷意,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难以言喻的黯然与沉痛。
“臣女自知蒲柳之姿,才疏学浅,实在难以匹配誉王殿下的天人之姿。这已令臣女惶恐不安。”
“更兼……更兼三年前,臣女为护驾身受重伤,虽侥幸得活,保住性命,”
她抬手,轻轻按住小腹的位置,声音哽咽,仿佛提及了心中最深的痛楚,
“却也……却也伤及根本,落下了难以根治的病根,身子骨时常畏寒不适,需常年汤药精心调理,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肩膀微微颤抖:
“太医曾私下断言,臣女……臣女此生,恐怕……恐怕福泽浅薄,难承雨露,不易有孕。”
“不易有孕”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昭阳殿内!
满座哗然!
所有人都惊呆了!下巴掉了一地!
无数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苏晚,仿佛要将她看穿!
谁也没有想到,苏晚竟然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当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的面,亲口说出自己“不易有孕”!
这对于任何一个即将被指婚的女子而言,尤其是要嫁入皇家、成为皇子正妃的女子来说,
简直是致命的缺陷!等同于自绝前路!这比抗旨还要严重!
“胡说!一派胡言!”苏承安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又怕,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指着苏晚厉声呵斥,“晚儿!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你的身子早就调养好了!太医明明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太医到底说了什么!
誉王慕容凯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铁青一片,嘴角抽搐,额头青筋暴起!
他做梦也没想到,苏晚竟然会当众给他来这么一手!
不易有孕?!
这简直是在地上打他的脸!是在羞辱他!是在断他子嗣的可能!
若是他今日真娶了这么一个不能生育的王妃,他将来还如何在朝中立足?
如何争夺储君之位?如何在诸位兄弟面前抬起头来?
岂不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他要的是一个能带来助力的贤妻,一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王妃,
而不是一个病秧子,一个无法生育的摆设!
“苏晚!”慕容凯再也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表象,俊美的脸庞因盛怒而扭曲变形,
忍不住厉声开口,语气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杀意:
“你是在戏耍父皇,戏耍本王吗?!你以为编造这样的谎言,就能逃避圣旨吗?!”
面对父亲的暴怒和誉王的质问,苏晚缓缓抬起头。
她看向慕容凯,眼神清澈而坦荡,甚至带着些许恰委屈与无奈,仿佛被误解的柔弱女子:
“殿下息怒,臣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欺瞒。”
她纤细的手指再次轻轻按住小腹,眼含难以捕捉的悲痛:“臣女……
亦是万分痛苦,万分无奈。这并非臣女所愿,而是无可奈何的宿命。”
“正因臣女心中敬重殿下,才不愿因一己之私,而耽误殿下终身,累及殿下声名。”
她声音哽咽,字字泣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煎熬,
“王妃之责,重在绵延皇室血脉,为皇家开枝散叶。臣女……
臣女深恐因自身孱弱之躯,有负皇上隆恩,
更会耽误誉王殿下的大好年华,累及皇家颜面,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拜,
白皙的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情真意切:
“臣女自知,今日此举,有违圣意,实乃大不敬之罪。臣女甘愿领受皇上任何责罚!”
她伏跪于地,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却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请求:
“但臣女恳请皇上明鉴!臣女并非不愿嫁与誉王殿下,实乃……
实乃身体所限,不能也!与其将来成为皇家笑柄,令誉王殿下蒙羞,
不如今日臣女坦陈实情,承担一切后果!”
“臣女……只求皇上怜惜,收回成命!
臣女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为皇家祈福,以报圣恩!”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姿态放得极低极低。
既明确点出了自己身体的“致命缺陷”,又处处表现出是为皇家颜面和誉王前程“着想”,
甚至不惜以“青灯古佛”为代价。
将拒婚的理由,巧妙地归结于自身的“不能”而非主观的“不愿”。
言辞恳切,理由“充分”,态度“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看破红尘的悲凉,
让人一时之间,竟难以抓住把柄,对其进行严厉的苛责。
整个昭阳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那个伏跪于地的纤弱身影上。
苏雪脸上僵硬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震惊和隐秘的狂喜!
不易有孕?苏晚那个贱人竟然不易有孕?!哈哈哈哈!这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她死死地攥紧拳头,心中狂吼:太好了!太好了!看你还怎么嫁给凯哥哥!
秦若玲的眼神从震惊转为幸灾乐祸,心中恶毒地想:活该!
看你还怎么得意!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即使不死,也休想飞上枝头!
苏承安瘫软在地,脸色如土,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这哪里是拒婚,这是在自毁前程啊!
龙椅上,皇帝慕容乾面沉如水,深邃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落在伏跪的苏晚身上。
他当然知道三年前苏晚为救驾受过伤,也知道她医术精湛,但她身体是否有隐疾,他并不知晓。
一个皇子正妃,不能生育,这确实是天大的问题。
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一个女子如此“拒绝”,他的帝王威严又何在?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目光缓缓转向了皇子席位。
誉王慕容凯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苏晚撕碎!
这个贱人!竟然敢如此羞辱他!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宸王慕容璟依旧姿态闲适,只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墨玉般的深邃眼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微光,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浅、极冷的弧度,带着几分看戏的兴味。
整个大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冻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