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悠真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穿透夜晚的寂静,“让他自己说。”
他的目光越过快斗的肩膀,投向二楼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那灯光里,有一个女孩积蓄了太久的泪水,和一个男孩背负了太久的谎言。那扇薄薄的门板之后,是一个再也无法、也不应该由他人代劳的时刻。
“谎言筑起的高墙,终有崩塌的一天。”悠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快斗心上,“这堵墙,只能由他自己亲手推倒。无论结果是什么,那是他和小兰之间……必须跨越的深渊。”
他扣住快斗手腕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带着一种坚定的守护意味,将他牢牢地定在阴影里,远离那扇即将见证真相或破碎的门。
“看着,等着。”悠真最后说道,声音融入夜色,“这是他选择的战场。”
快斗停止了挣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二楼窗户透出的、仿佛凝固了的昏黄灯光,又看了看身边如同守护者般沉默却坚定的悠真,最终,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伪装成新一的脸庞上,只剩下复杂和一丝释然。
门内。
那声带着血泪的质问,如同最后的审判锤,重重落下。
“你其实就是新一……对不对?”
空气凝固了。台灯昏黄的光晕里,尘埃的舞蹈都仿佛静止。毛利小五郎的鼾声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突兀的背景音。小兰跪坐在光影边缘,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眼睛死死地盯着柯南,那目光里有悲伤,有愤怒,有被长久欺骗的委屈,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求证,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柯南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门板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小兰的眼泪和质问却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无数个日夜积累的谎言、借口、药丸的苦涩、变小时的剧痛、独自面对黑暗组织的恐惧……所有被强行压抑的重量,在这一刻,被小兰眼中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绝望彻底引爆。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镜片后的眼睛剧烈地闪烁着,挣扎、痛苦、恐惧、愧疚……无数情绪如同风暴般在其中翻涌。那些精心准备的、天衣无缝的借口——“我是柯南,新一哥哥在忙大案子”、“新一哥哥让我照顾你”——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看着小兰的眼睛,那双盛满了泪水、承载了太多等待和不安的眼睛。他想起了无数次危机关头她不顾一切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了她对着电话那头的“新一”絮絮叨叨说着日常时,自己心中那份酸楚的甜蜜和沉重的负罪感。
保护她……这个初衷,此刻却成了伤她最深的刀刃。
还要……继续骗下去吗?
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名为“保护”的囚笼?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深处长久以来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不堪重负,即将崩断的哀鸣。这沉重如山的秘密,他真的……再也背不动了。
小兰没有催促,只是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榻榻米上,发出微不可闻却重若千钧的轻响。那声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柯南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他抬起手,没有去擦小兰的眼泪,而是伸向自己的鼻梁。
指尖触碰到了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它摘了下来。
镜片离开了眼睛,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的、属于江户川柯南的童真眼神,如同剥落了最后一层伪装。取而代之的,是褪去了所有掩饰的、属于工藤新一的灵魂——那里面有着远超年龄的深邃、被命运反复捶打后的坚韧,以及此刻,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歉意和……释然。
他没有再回避小兰的目光,而是直直地、坦然地迎了上去。
“……嗯。”
一个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房间里炸开的单音节。
小兰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瞬间放大,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柯南(新一)看着她,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得无法上扬。他继续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平静,以及无法言说的痛楚:
“对不起,兰……”
“一直……一直瞒着你……”
“我就是……”
“工藤新一。”
最后四个字,清晰地吐露出来。不再是江户川柯南的童音,而是属于那个消失了太久的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低沉、清晰、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真实。
话音落下的瞬间,小兰眼中的世界仿佛彻底碎裂了。那强撑着的、求证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不再是跪坐,而是整个人扑倒在榻榻米上。积蓄已久的、汹涌的悲伤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呜……啊啊啊——!!!”
她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长久以来所有担忧、恐惧、思念和欺骗带来的痛苦的总爆发。哭声凄厉,充满了孩子般的无助和绝望,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盖过了毛利小五郎的鼾声,重重地锤击着柯南(新一)的耳膜和心脏。
她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个小小的身体——那个承载着她所有等待和爱恋、此刻又带给她巨大痛苦和真相的男孩——紧紧地、死死地搂进了怀里!
手臂勒得柯南几乎喘不过气,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他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生怕一松手,这个残酷的真相连同眼前的人,都会再次消失不见。
“笨蛋!笨蛋新一!!”她把脸深深埋进柯南小小的肩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襟,呜咽的、带着无尽委屈和心碎的控诉从紧贴的皮肤传来,闷闷的,却字字泣血,“大笨蛋!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呜……”
柯南(新一)僵硬的身体,在这崩溃的哭喊和几乎窒息的拥抱中,终于一点点软化下来。他小小的手臂迟疑地、然后坚定地回抱住了小兰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温热的泪水浸透衣服,感受着她剧烈的心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感受着那汹涌澎湃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冲击。
他闭上眼睛,脸颊贴着小兰被泪水濡湿的发丝,鼻尖萦绕着她熟悉的气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与小兰的泪水混在一起。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理由,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回抱着她,在这个充斥着泪水和真相的冰冷房间里,在这个终于被撕开所有伪装的、残酷又温暖的拥抱里。
门外楼梯的阴影里。
快斗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着头,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和悲伤也一同吸进去。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内传来的、小兰那撕心裂肺的恸哭,像刀子一样刮在心上。伪装成新一的脸上,只剩下复杂的唏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悠真依旧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那扇紧闭的门板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对相拥哭泣的身影。许久,他才收回目光,转向快斗,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走吧快斗。”
“接下来的路,只能他们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