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沉睡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然历经了千百个潮起潮落。
宁念的意识,如同被遗弃在亘古荒原的残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摇曳许久,终于艰难地寻回了一丝微弱的光明。最先苏醒的,是她迟钝的感官。
身下,是难以言喻的柔软与宽阔,锦缎的质地冰凉而细腻,丝丝缕缕地熨帖着她每一寸肌肤,仿佛被最轻柔的云托着。这种触感,与她记忆中任何一种材质都不同,带着一种奇特的奢华与……冰冷。
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冽莲香。这香气,她记得。在那绝望的深渊之底,在她被那双冰冷的手桎梏之时,便是这种香气,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感知。
只是此刻,这莲香之中,还混杂着另一种更为浓郁、更为霸道的气息——那是纯粹的、令人心魂悸动的魔气,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清心殿……玩具……”
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棱,毫无预兆地刺入她混沌的脑海。那是那个魔头,在她意识彻底消散前,用他那特有的、不带任何温度的语调,对着虚空下达的命令。
宁念一个激灵,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穿透,残存的力气骤然回笼,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并非她预想中的血腥地狱,也不是暗无天日的囚牢,而是一片幽暗。
微弱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渗透进来,仅仅能勉强勾勒出一方极为宽大、通体呈现出墨色的锦榻。她,正躺在这张锦榻之上。
四周静得可怕,落针可闻。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死寂的殿宇中“咚、咚、咚”地回响,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沉重,仿佛在为她敲响末日的丧钟。
空气中,那清冽的莲香与浓郁的魔气诡异地交缠、融合,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和谐,却让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了战栗的警报。
她强撑起虚弱的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寝殿,其规模之宏大,远超她生平所见任何一座宫殿。殿内的陈设,无一不彰显着极致的奢华,却又处处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诡谲与阴冷。巨大的落地纱幔层层叠叠,不知是何种异兽的皮毛鞣制而成,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沉光泽。
墙壁似乎是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晶石砌成,冰冷而坚硬,隐隐有流光在其上闪烁。角落里,摆放着几尊巨大的、不知名材质雕琢而成的狰狞兽形摆件,那些凶兽造型奇古,獠牙外露,双目空洞,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择人而噬。
殿顶极高,幽暗之中根本看不清其上的景象,只觉得有巨大的、无形的阴影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里,无疑便是那个魔头口中的“清心殿”了。
是他的巢穴。
宁念试着动了动身体,一阵尖锐到极致的疼痛立时从四肢百骸深处传来,痛得她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过去。她咬紧牙关,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这一看,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身上那些原本狰狞可怖、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竟已被细致地处理过了。伤口处敷着一层清凉的、带着淡淡药草味的膏状物,原本翻卷的皮肉已经被妥善地对合,虽然依旧火辣辣地疼,撕扯着她的神经,但已经不再有鲜血渗出,显然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
是谁做的?
那个魔头?
他不是扬言要将她当成“新玩具”吗?不是应该迫不及待地欣赏她的痛苦与绝望吗?为何还要费心替她处理伤口?难道……是想让她恢复一些气力,以便更好地承受他接下来的折磨?
一想到“魔尊”这两个字,宁念的心便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人间关于魔尊的种种传说,早已将他描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身高丈八、铜筋铁骨、食人血肉、凶残暴戾到了极点的盖世魔物。
凡是落入他手中的生灵,无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宁念,何其“有幸”,竟然真的落入了这等传说中的恐怖魔物手中。
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嫩肉之中,尖锐的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还没有为宁氏满门报仇,她还没有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付出代价,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更不能成为一个魔头的玩物!
就在这时,殿外,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了宁念的心尖之上,让她本就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猛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只被逼入绝境、即将面临猎手致命一击的幼兽,每一根神经都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准备迎接传说中那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魔王降临。
“吱呀——”
一声轻微的、有些沉闷的摩擦声响起,那扇紧闭的、不知由何种沉重材质打造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道颀长而挺拔的身影,逆着从殿外渗透进来的、更为幽暗的光线,走了进来。那身影甫一出现,整个宏伟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一股无形却又沉重如山的压迫感,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蛮横地挤压着她肺里的每一丝空气,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那个魔头!那个声音的主人!
宁念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仿佛已经做好了看见一张狰狞扭曲、足以让三岁小儿夜啼的鬼面。她甚至能想象到那双传说中赤红如血的眼睛,以及那张布满獠牙、滴着涎水的血盆大口。
然而,当那人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近,穿过弥漫的幽暗,最终停驻在锦榻数步之外,被殿内那几盏不知以何为燃料、却散发着幽幽冷光的壁灯映照出清晰的轮廓时——
宁念,彻底怔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空气,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预想中的青面獠牙没有出现,传说中的血盆大口也寻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一张俊美到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甚至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容颜。
如墨瀑般的长发,未曾绾束,随意地披散在他的肩头,几缕不羁的发丝慵懒地垂落在饱满的额前,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微微晃动,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韵律。那双眉,浓黑如墨裁,斜飞入鬓,凛冽的弧度中又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不羁与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