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看清宁念那张虽然沾着血污、却依旧难掩清丽倔强的脸庞时,那双妩媚动人的凤眼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却带着一丝针尖般的锐利。
珞鸢,魔宫庶务的掌事魔将,侍奉魔尊玄苍已近千年。
她看着他从无尽的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踏上这至尊之位,看着他亲手冰封自己所有的情感,变得比魔域的永恒寒冰还要冷漠。这千百年来,魔宫就是一座华美的坟墓,从未有任何“活物”能在他身边停留超过一天,更不用说,被他亲自、当着三界六道的面,带回魔宫。
而眼前这个……
珞鸢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将宁念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凡人。
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脆弱、卑微、不堪一击气息的凡人。她身上的灵气波动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那双眼睛里虽然藏着几分故作的镇定,但身体的轻微颤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就是这样一个蝼蚁般的存在,竟能得尊上另眼相看?还在那人间的刑场上,让他说出了那句连她珞鸢都从未听过的“本尊的人”?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名为嫉妒的岩浆,从珞鸢心底最深处翻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完美的伪装烧出一个洞。她深吸一口气,将这股岩浆强行压下,脸上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温婉和煦的微笑。
她莲步轻移,裙摆上的火焰流光溢彩,最终停在了宁念面前。
“想必这位就是宁姑娘了。”珞鸢的声音依旧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怜惜,“姑娘一路辛苦,定是受惊了。我是这魔宫的掌事魔将,珞鸢。尊上既带姑娘回来,姑娘便只管安心住下,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也无可挑剔,每一个字都透着“自己人”的热情与周到。
但宁念却本能地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种感觉,她熟悉,又陌生。昭阳公主的敌意,是高高在上的鄙夷与不屑,是俯瞰蝼蚁的傲慢。而眼前这个名叫珞鸢的女人的敌意,则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来自同性的、极具攻击性的审视与排斥,像是藏在锦绣花丛中的一条毒蛇,正吐着冰冷的信子,评估着猎物的威胁性。
宁念的心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明白,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但历经家破人亡的惨变,她的心智早已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与疲惫:“有劳珞鸢将军。我只是……蒙魔尊大人搭救,暂避一时,不敢有何要求。”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位置摆在了“被救的、暂住的、随时会走”的弱者地位上,姿态顺从而无害。
珞鸢掩唇轻笑,那笑声清脆悦耳,凤眼却微微眯起,细细地观察着宁念的反应。“宁姑娘太客气了。”她柔声说道,语气亲昵得仿佛她们是相识多年的姐妹,“尊上他……性子一向清冷,不喜言辞,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都看得出来,他对姑娘是不同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王座上那个沉默的身影,话语里既像是在替玄苍解释,又像是在不经意间宣示着自己“老人”的身份,更是一句赤裸裸的、淬了毒的试探。
“这千百年来,我们可从未见过尊上对谁如此上心,更别提亲自带人回宫了。”
宁念的心,随着她的话又往下沉了一分。她听懂了珞鸢的言外之意:你何德何能?
她垂下眼,避开珞鸢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低声重复道:“尊上大恩,宁念无以为报。”
她避而不答,将所有问题都归于“报恩”这个最安全、也最卑微的范畴。
珞鸢见她油盐不进,像一团棉花,打上去毫无着力点,眼中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只是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
“也是,凡人女子身子骨都弱,不比我们魔族皮糙肉厚。”她话锋一转,关切地看着宁念身上的血迹,“这魔域的空气又格外凛冽,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会不习惯。我已命人准备了暖身的灵果与柔软的衣物,稍后便会为姑娘送来,姑娘先去殿后的灵泉泡一泡,也能解解乏。”
她句句不离“凡人女子”,字字点出宁念的脆弱与格格不入,温柔体贴的表象下,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多谢将军费心。”宁念依旧是这句不咸不淡的回应,心中却已是警铃大作。
两人一问一答,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王座之上的玄苍始终闭着眼,仿佛对殿中这无声的交锋毫无察觉,他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玉石扶手上,无意识地、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那“嗒、嗒、嗒”的轻响,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节奏,也像是一柄悬在两人头顶的利剑。
珞鸢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心中那股被压抑的妒火反而烧得更旺。
一个区区凡人,竟敢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
她认定,宁念不过是尊上在人间感到无趣时,一时兴起带回来的新奇玩物。等这股新鲜劲一过,她的下场,恐怕比宫里那些被魔气侵蚀而枯萎的魔植还要凄惨。
而她珞鸢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新鲜劲”,以最快的速度,过去。
“那珞鸢便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她再次对宁念温和一笑,随即转身,对着王座上的玄苍再次恭敬地一礼,姿态优雅地退出了偏殿。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殿外的光。
一走出大殿,珞鸢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温婉笑容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彻骨的阴鸷。她那双美丽的凤眼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杀意。
她对着廊柱下的阴影处,轻轻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