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宁念的唇角还残留着魔泉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此刻却因他这句话,泛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她没有躲闪,也没有退缩,迎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万物的深邃眼眸,用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自己的决心:“我想,变强。”
“好。”
玄苍只回了一个字。
这个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带着不容置喙的终结意味。他没有再追问,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一丝反悔的余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宁念眼前的世界开始了剧烈的崩塌。并非山崩地裂的巨响,而是一种无声的消融。华美幽暗的魔宫,那些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梁柱,那张她刚刚坐过的冰冷玉榻,都像是被无形的水冲刷的沙画,色彩与轮廓迅速褪去,化作一片虚无的混沌。
失重感攫住了她。
当她的双脚再次触及实地时,周遭已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这是一片绝地。
脚下是焦黑与暗红交织的土地,坚硬,龟裂,寸草不生。嶙峋的怪石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刺向天穹,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云层在头顶缓缓翻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铁锈、硫磺与腐朽尘埃的气味,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刺痛的灼热感。
更可怕的是,这片空间里充斥着躁动不安的力量。那些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黑气,便是魔气。它们并非静止的,而是像一群饥饿的、没有实体的野兽,在空中盘旋、碰撞,发出阵阵低沉的、摩擦骨骼般的咆哮,每一次搅动,都带起一阵尖锐到足以割裂耳膜的呼啸。
宁念被孤零零地抛在这片绝地的正中央,像是一只误入龙潭的羔羊。
玄苍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隔着一片狂暴的魔气风暴,他所在的方寸之地,所有的混乱与喧嚣都自行退避,形成一片诡异的真空。他衣袂不动,神情淡漠,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没有教她任何心法,也没有传她任何招式。他只是用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隔着咆哮的能量风暴看着她,下达了进入这里之后的唯一一道命令。
“在这里,活下去。”
这是代价的开始,是他给予她的第一场,也是最直接的试炼。
他的声音仿佛是一道赦令,解开了那些魔气的束缚。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周遭所有盘踞、游弋的魔气,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找到了唯一的目标。它们发出兴奋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朝着宁念这个唯一的活物,猛扑而来。
“呃……”
第一缕魔气钻入皮肤,宁念便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那不是刀割,不是火烧,而是一种更为本源的侵蚀与分解。每一缕魔气都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它们钻进她的血肉,啃噬她的骨骼,研磨她的经脉,试图将她这个格格不入的凡人之躯,彻底同化为这片绝地的一部分。
剧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汇聚成一股洪流,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神智。她的膝盖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在地,可就在身体即将崩溃的瞬间,宁远山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刑场上无数张鄙夷、唾骂、幸灾乐祸的嘴脸,还有母亲倒在血泊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一在她脑海中炸开。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最猛烈的燃料,在她濒临崩溃的意志中轰然点燃。
不能倒下!决不能!
宁念的后槽牙被自己咬得咯咯作响,很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那铁锈般的味道,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放弃了所有无谓的格挡与闪避,因为在这铺天盖地的能量风暴中,任何抵抗都毫无意义。她强迫自己挺直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任由那些狂暴的力量冲刷她的身体。
她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正在被反复地煅烧、捶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任何意义。或许只过了一瞬,又或许已经过去了数日。宁念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每一寸都叫嚣着痛苦。精神也像一根被拉伸到极致的琴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断。
就在她的意识开始下沉,眼前的景象化为一片旋转的血色与黑暗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狂暴魔气,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安宁的空洞。
“就这点能耐?”玄苍的声音比这绝地里的风还要冷冽,带着一种审视失败造物般的不满,“本尊的东西,不准这么脆弱。”
一只冰冷的手掌,毫无预兆地按在了她的后心。
那手掌的温度极低,隔着单薄的衣料,贴在她因剧痛而滚烫的肌肤上,那巨大的温差让宁念浑身剧烈地一颤。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强硬地掰正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扬起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随即,一根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点在了她的眉心紫府。
“轰——!”
一股比周遭所有魔气加起来都要纯粹、都要霸道千万倍的力量,如开闸的九天银河,从他探入她眉心的指尖,蛮横地、毫无保留地冲入了她的紫府识海。
“啊——!”
这一次,宁念再也无法压抑,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如果说之前被魔气侵蚀是凌迟之痛,那现在这股力量的涌入,就是将她的骨头一寸寸碾成粉末,再用烈火与寒冰强行重塑。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每一根青筋都在皮肤下暴起,却被他按在后心的那只手掌牢牢禁锢住,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适应它,掌控它。”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没有丝毫怜悯,字字句句都带着绝对的命令。
“否则,就成为它的养料。”
那股沛然的力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它强行梳理着那些在她经脉中肆虐的、试图将她彻底撕裂的狂暴魔气,以一种绝对碾压的姿态,将它们一一镇压、吞噬、融合。
宁念濒临崩溃的身体,在这股绝对力量的掌控下,竟诡异地被强行稳定了下来。剧痛仍在,却不再是那种导向毁灭的撕裂,而是一种破而后立的重塑之痛。
外界的风暴依旧在咆哮,可是在他手掌覆盖的方寸之地,以及他力量所及的身体之内,宁念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被绝对力量笼罩下的“安宁”。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它让她心悸,更让她恐惧。这是一种将自己的生死存亡、喜怒哀乐完全交托于他人的感觉,是弱者对强者最本能的、最无可奈何的依附。
这所谓的“安宁”,是囚笼的安宁,是玩物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