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那些形态各异、眼神不善的魔族,同时也分出一部分心神,紧紧地留意着前方那个玄色的、挺拔而冷漠的背影。
他似乎只是在随意地闲逛,漫无目的,但宁念却从他那看似随意的步伐中,感觉到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向感。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了。
一个满身浓烈酒气、脚步虚浮踉跄的低阶魔族,看样子是喝多了某种劣质的魔酿,摇摇晃晃地完全没看路,口中还哼着不成调的淫词浪语,一下子就重重地撞在了宁念的肩膀上。
“哎哟!他娘的,哪来的小娘皮,细皮嫩肉的,走路不长眼睛啊……”那魔族生着一对粗短的山羊角,满嘴焦黄的牙齿,说话间一股令人作呕的酒臭混合着某种腐烂的气息便直冲宁念的面门。
他一双浑浊不堪的三角眼,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宁念那张因惊吓而更显苍白的小脸,以及那身虽然粗陋却依旧难掩清秀的身段,言语间充满了下流的轻佻和猥琐。
宁念被他这一下撞得一个趔趄,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下意识地就想后退躲避,却被那魔族那只布满了污垢和老茧的脏手伸过来,作势要拉扯她的胳膊。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惊呼或反抗的动作,甚至连一丝完整的惊惧都未曾完全浮现在那双空洞的眸子里。
走在前面的玄苍,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步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连头也未曾回一下,只是那道冰冷至极、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目光,如同两道凝结了万年寒冰的实质利刃般,从眼角的余光中,淡淡地扫了过去。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明显的愤怒,没有刻意的警告,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彻底冻结粉碎的漠然与寒意。那是属于上位者对蝼蚁的绝对蔑视。
原本还带着满身酒意和色心的低阶魔族,在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触及他的一瞬间,像是被一盆来自九幽之下的冰水从头顶狠狠浇下,瞬间酒醒了大半。
他脸上那猥琐的笑容和轻佻的神情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极致恐惧,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起抖来,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呃……我……我……大……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他结结巴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下一刻,便像是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以他生平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狼狈不堪地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之中,仿佛身后有无数索命的厉鬼正在疯狂追赶。
周围原本有些抱着看热闹心态、甚至准备起哄的魔族,在感受到那股一闪即逝却足以令魔魂战栗的威压后,也都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纷纷噤声垂首,迅速地避让开来,再不敢向这边多看一眼,生怕惹祸上身。
宁念站在原地,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被那粗鲁魔族撞击时的钝痛,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酒臭和污秽气息。
她心中微微一动,泛起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玄苍的举动,她很清楚,绝不可能是出于什么善意的刻意保护。他甚至没有为她出声呵斥一句,更没有丝毫停顿。那更像是一种……对自己名下所有物不容他人随意触碰的绝对占有欲和领域意识。仿佛她只是他脚边随意摆放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别人不小心踢了一下,他不悦的,并非是石头本身是否受损,而是别人这种冒犯了他所属领域的行为。
但无论如何,她确实因此而避免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甚至可能是一场灾难。在这混乱不堪、毫无秩序可言的魔域小镇,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稍有几分姿色的人族女子,若是真的落单,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种清晰的认知,让她心里那潭本就浑浊不堪的死水,又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圈更加复杂难言的涟漪。
玄苍似乎完全没有将方才那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路过一个贩卖各种奇异花朵的摊位。那摊位上胡乱摆放着一些宁念从未见过的、颜色大多暗沉诡谲、形态也奇形怪状的花卉。
其中一种通体漆黑如墨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肥厚而富有某种奇异的肉质感,边缘处却带着一丝极其诡艳的、如同凝固了的鲜血般的暗红色,在周围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妖异夺目。
玄苍的脚步在那摊位前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然后便随意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拈起了一朵那样的黑色花朵。
摊主是个身材干瘦、佝偻着背的老魔族,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他见玄苍这般气度不凡的人物(即便穿着寻常服饰,那股上位者的威压也难以完全掩饰)驻足,脸上立刻堆起了无比谄媚的笑容,正要哈着腰开口天花乱坠地介绍一番他这花的种种不凡之处,却见玄苍连看都未曾多看那花一眼,便直接反手,如同丢弃什么无用之物一般,轻飘飘地扔给了跟在他身后的宁念。
“拿着。”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宁念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出手,有些茫然地接住了那朵花。
那花入手冰凉滑腻,花瓣的质感有些像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柔软皮革,边缘那抹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一道道尚未干涸的血痕,散发着一种妖冶而危险的美感。
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香气,若有似无地钻入她的鼻端,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微弱眩晕感,仿佛灵魂都要被这香气勾走一般。
她捧着这朵突如其来、冰凉诡异的黑色花朵,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送她花?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尊,会做这种事情?是嘲讽,还是又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残酷的用途?
宁念缓缓抬起头,望向玄苍已经再次迈开脚步、不带丝毫留恋的挺拔背影,心中充满了浓重的疑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细微悸动。他究竟想做什么?这朵花,又代表了什么?是新的折磨的开始,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旁边那个一直贼眉鼠眼打量着他们的干瘦花摊摊主,趁着玄苍走开了几步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凑近了宁念,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带着几分神秘兮兮、又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飞快地说道:“嘿,这位人族姑娘,看你面生得很。
这位大人……他带你来这里,怕不是……看上了什么要‘献给幽冥之主’的祭品了吧?咱们这忘川渡啊,往东边再走个百八十里,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幽冥深渊的入口之一了。
你手里这黑昙花,看着妖冶得很吧?在我们这儿,可是有个说法的,都管它叫‘引魂香’,是专门用来引渡亡魂,通往那亡者之路的引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