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苍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催促她,只是自顾自地、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他似乎并不在意她吃了多少,也不在意她是否喜欢,仿佛带她来这里,仅仅是一个心血来潮的、毫无意义的举动。
食摊上升腾起的微弱热气,混杂着食物的古怪味道,以及对面那个沉默进食、周身散发着强大威压却又在此刻显得有几分……“接地气”的魔尊。周围那些魔族的喧嚣吵闹声,仿佛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宁念捧着那块墨绿色的食物,小口地吃着。在这种奇异的、近乎荒诞的氛围下,她那颗自来到魔界后便时刻高悬着、紧绷着的心,竟然在这样一顿诡异的“共餐”中,有了一丝丝久违的、几乎让她想要落泪的、不真实的平静与松弛。
这算什么呢?
他们之间,这样相对而坐,分享着……魔界的食物。
这算什么呢?
她不敢深想,也想不明白。
一顿饭,在近乎诡异的沉默中结束。托盘上的那些“特色美食”,宁念并没有吃多少,玄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者强迫她的意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忘川渡上那些用幽火或者奇异发光矿石点亮的灯火,将整个集市笼罩在一片昏黄诡谲的光影之中。空气中的喧嚣似乎也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迷离和潜在的危险。
玄苍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带着宁念,踏上了返回魔宫的归途。
来时的路,宁念只觉得每一步都充满了压抑、惶恐与未知的恐惧。而此刻,当她再次穿过那些光怪陆离的摊位,听着那些魔族或粗犷或尖细、或热情或狡黠的叫卖声,感受着这片土地上那股混杂着危险与生机的独特“烟火气”,她的心中,竟悄然生出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留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留恋这片刻的、虚幻的“自由”,还是在留恋这种虽然混乱却充满了勃勃生机(哪怕是魔族的生机)的“人间烟火气”,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身边这个喜怒无常、令人畏惧的魔尊,在这一刻,似乎与在魔宫中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他,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
玄苍似乎比来时更加沉默了。他走在前面,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孤冷。然而,宁念却隐隐感觉到,他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似乎比之前稍稍收敛了一些,多了一丝……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复杂气息。
回到那座冰冷、宏伟、如同巨大囚笼般的魔宫,熟悉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再次将宁念紧紧包裹。她被面无表情的侍女引着,回到了自己那间陈设华美却空寂无人气的偏殿。
而玄苍,则独自一人,走向了主殿的深处。
空旷幽暗的大殿之内,只有几盏幽幽的魔火在角落里燃烧,投下摇曳的光影。玄苍负手而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魔界永恒的、暗沉诡谲的夜空,以及远处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山峦。
月华,或者说是魔界那轮散发着惨淡光芒的“血月”之光,透过高高的穹顶和巨大的窗棂,无声地洒落进来,在他那一身墨色的、绣着繁复暗纹的衣袍上,投下浅淡而冰冷的光影。
他的目光幽深,如同殿外那深不见底的夜色,不知在凝视着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有看。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忘川渡那个简陋的小食摊前,人族女子因为几块粗陋不堪、造型古怪的魔界“糖人”,而露出的那个……转瞬即逝的、不设防的、带着一丝纯粹怀念的笑容。
那个笑容,那样浅,那样淡,却像一根最轻柔的羽毛,在他那颗沉寂了万年、早已坚如磐石、冷硬如铁的心弦上,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反复地拨弄着。
他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太多的尔虞我诈,太多的虚情假意,太多的阿谀奉承与卑劣背叛。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无尽的岁月中被磨砺得百毒不侵,不会再为任何事物所动。
可为何……
为何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属于一个人族俘虏的、脆弱不堪的笑容,会让他产生如此陌生的、甚至可以说是……烦躁的悸动?
玄苍无意识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质地精良的袖口。
那上面,似乎还极淡极淡地残留着一丝从忘川渡那喧嚣混乱的街市中沾染上的、属于某种劣质食物的淡淡焦糊气味。
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那个不时战栗却又强撑着倔强的人族女子的、浅淡而独特的体香。
还有……那个笑容的残影,如同魔咒般,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越来越清晰。
与此同时,一名身着黑色甲胄、神色恭谨的心腹魔将,脚步匆匆地从殿外走来,单膝跪地,沉声禀报道:“启禀尊上,属下刚刚收到从人界传回的密报。
探子回报,人界安远侯府的那件传家之宝‘七彩琉璃嫁衣’,其主要炼制材料‘七彩琉璃晶石’,似乎与……与百年前,魔后娘娘失落于人界的那件遗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