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他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真是干净的魂魄啊……在这污浊的魔界,居然能有如此干净剔透的魂魄,就像是在一潭墨汁里,发现了一颗无瑕的珍珠。有趣,有趣至极。”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刻刀,在宁念的神经上缓缓刮过。
“韧性也好得惊人。被魔气日夜冲刷了这么久,核心依旧稳固如初,没有半点被侵蚀的痕迹。寻常人族,哪怕是意志最坚定的战士,此刻也该魂体崩散了。你……很特别。”
他停在了宁念的面前,微微倾下身子,那张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离她更近了。宁念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尘土、尸骸和陈腐草药的诡异气味。
“哦?这是……光?”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奇和更大的狂热,“你的灵魂深处,竟然还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它是什么?是神明遗落的残曦?还是……某些更古老、更有趣的东西?”
他像一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点评着她最深处的秘密。
“还有这朵花,镇魂昙。”他瞥了一眼矮几上的黑花,“它很喜欢你。它本是引渡亡魂、平息怨念的至阴之物,在你身边,却安分守己得像个护卫,为你过滤魔气。你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老朽从未见过的奇妙共鸣。让老朽……仔细看看,这共鸣的根源,究竟在何处。”
话音落下,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指甲又长又黄的手,从宽大的黑袍下缓缓伸出,径直朝着宁念的眉心探了过来。
“不!”
宁念在心中发出一声尖叫,她想后退,想躲开,想尖叫求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她像是被无形的蛛丝牢牢捆缚在了原地,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连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枯手越来越近,那股腐朽的死亡气息,几乎已经凝成实质,要钻进她的七窍。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就在那长而泛黄的指甲,即将触碰到她光洁额头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股冰冷到极致、霸道到不容任何事物反抗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风暴,猛然从殿外冲撞而入!
这股力量狂暴而精准,瞬间便将殿内那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撕得粉碎。炼魂长老伸出的手,被这股力量猛地一冲,凝滞在了半空。殿内的温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骤降,矮几上的那株镇魂昙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墨色的花瓣边缘,迅速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晶莹的冰晶。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门口。
他一身玄衣,墨发未束,周身散发着宛如万载玄冰般的气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镇压天地的山脉,让整个空间都为之战栗。
玄苍。
他的眼神,冷得像魔界永不融化的冰河之底,越过宁念因恐惧而僵直的身体,如两柄利剑般,冷冷地锁在炼魂长老那只伸出的手上。
“长老。”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大殿凝固的空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紧接着,他迈步走入殿内,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他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出了下一句话。
“她是我的人。”
炼魂长老伸出的手,在距离宁念眉心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下。他似乎对玄苍的出现毫不意外,慢悠悠地、一寸寸地收回了那只枯手,揣回袖中。他转过身,那张老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着玄苍微微躬了躬身。
“尊上。”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敬畏,“是老朽唐突了。”
“只是见到如此有趣的灵魂,一时技痒,忍不住想探究一二。这等纯净坚韧的魂魄,即便是在上古神魔大战的年代,也极为罕见。尊上是从何处寻来这等绝品?”
他浑浊的眼珠子一转,话锋也随之一转,用一种充满诱惑的、沙哑的语调继续说道:“尊上,如此有趣的灵魂,若能让老朽借来研究一二,必能为尊上揭开更多关于‘魂之力量’的奥秘。甚至……”
他故意一顿,意有所指地压低了声音,“……与尊上守护了百年的那块‘七彩琉璃晶石’,或许,也有着某些意想不到的关联。”
“七彩琉璃晶石”这六个字一出口,殿内的寒意陡然又加重了数倍。玄苍幽深的眼眸之中,最后一丝波澜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墨色。
这个老东西,果然还是在觊觎那件东西。
“长老的研究,已经够多了。”玄苍的声音冷得像冰碴,“我的东西,就不劳长老费心。”
他再次迈步,高大的身躯很自然地挡在了宁念和炼魂长老之间,将那道令人作呕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视线完全隔绝。那一瞬间,宁念感觉到背后的压力骤然一轻,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被移开了。
“若是无事,”玄苍看着炼魂长老,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长老可以回你的炼魂殿了。我想,你鼎里的那些‘宝贝’,也该到喂食的时候了。”
这已经是毫不掩饰的逐客令,甚至带着一丝隐晦的威胁。
炼魂长老深深地看了玄苍一眼,他能感觉到玄苍身上那股不容触犯的怒意。他又越过玄苍的肩膀,朝着他身后那个被完全护住的人影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那眼神里的狂热和兴趣,非但没有因为玄苍的出现而减少,反而愈发浓厚。
他明白了,这个人类女子,对于尊上的价值,远不止一个有趣的灵魂那么简单。
硬抢,是行不通的。但……来日方长。
“呵呵……尊上说的是。”炼魂长老干笑两声,再次躬了躬身,姿态谦卑得无可挑剔,“既然是尊上的人,老朽自然不敢再造次。只是如此上佳的‘材料’,若是不能物尽其用,未免……可惜了。”
说完,他不再逗留,整个身形化作一缕黑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随之散去,殿内只剩下玄苍带来的、凛冽却干净的寒意。
笼罩着身体的无形束缚消失了。
宁念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窗框上,才勉强没有摔倒在地。
“嗬……嗬……”
她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劫后余生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不住地颤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宽阔坚实的背影。
是他。
又一次。
是他将她带来这个地狱,也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即将坠入更深的地狱时,将她拉了回来。
为什么?
宁念的脑子一片混乱。恐惧、后怕、茫然,还有那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也不敢承认的……依赖,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的心牢牢困住。她不懂,完全不懂。
玄苍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夹杂着惊惧、困惑与颤抖的目光。
一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被一个弱小人类牵动心绪的感觉,更讨厌自己下意识的维护行为。他看到她那副惊魂未定的脆弱模样,心中那股无名火便烧得更旺。
他猛地转过身,正对上宁念那双还在惊恐中微微涣散的眼睛。那双眼睛像被雨淋湿的幼鹿,干净、清澈,却又充满了戒备和无助。
这眼神让他心底的烦躁愈发汹涌。
“安分点。”
他冷哼一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语气里满是不耐与警告。
“这里是魔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让你去招惹的。下次再把这种东西引来,就自己处理干净。”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入宁念刚刚稍稍平复的心脏。前一刻,他还是将她从深渊边拉回的保护者;后一刻,他就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言语刻薄的魔尊。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缕黑烟,不带丝毫留恋地消失在原地。
殿内,重归寂静。
只留下被他话语刺得微微一怔的宁念,和满室还未散尽的、属于他的冰冷气息。
宁念靠着冰冷的窗框,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温热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浸湿了衣料。
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了。她成了一件“东西”,一件被玄苍打上烙印、引来各方觊觎的“东西”。
她被卷入的,是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可怕、更加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玄苍,这个将她拖入漩涡的始作俑者,却又一次,成了她在这片黑暗中,唯一可见,却也最危险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