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念的世界,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粉碎,然后被玄苍的声音,碾成最细腻的尘埃。
蒙伯伯……会因为她,因为他那句发自肺腑的维护,被冠上“意图谋反”的罪名,连同他的家人,一同被押回京城处死。
那个会拍着她的头,叫她“傻丫头”的将军,那个用沙哑的嗓音,说着“老夫信你”的长辈,会因为她,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个认知,像一柄无形的、淬了极寒玄冰的巨锤,轰然砸下,将她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的水镜也失去了色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又被灌入了冰冷的铅汞,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她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在针落可闻的死寂中,发出“咯咯”的、属于活物的、绝望的声响。
她想尖叫,想哭嚎,想跪下来求他,求他收回那句预言,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呜咽都挤不出来。
“想救他?”
那道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自我封闭的混沌。玄苍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像是神只在俯瞰蝼蚁的挣扎,不带怜悯,亦无恶意,只有纯粹的、漠然的陈述。
“可以。”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拥有着无穷的魔力。宁念猛地抬起头,那双已经涣散失焦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一点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那光芒太过激烈,仿佛要将她自己都燃烧殆尽。
“向本尊证明你的价值。”玄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卑微、狼狈却又燃着野火的模样。“用你的成长,来换他的命。你变得越强,他就能活得越久。”
他顿了顿,唇角似乎弯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藏着不加掩饰的嘲弄。
“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那么一个月后,你就能在本尊这面水镜里,欣赏到一场盛大而悲壮的告别。蒙家上下百余口的人头落地,想必会是一副不错的景象。”
这不是仁慈,这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悬在悬崖边上的救命稻草,而稻草的另一端,系着通往地狱的绞索。他将一根名为“希望”的毒刺,狠狠地、精准地扎进了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然后逼着她,为了那一点微末的虚幻可能,主动地、心甘情愿地,走向他早已为她铺设好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绝望的尽头,是别无选择的疯狂。
宁念眼中的惊恐、哀求与茫然,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自毁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她扶着地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痛得像散了架。
体内的魔气,依旧是那么狂暴,像无数只无形的野兽,撕扯着她的经脉,啃噬着她的血肉。但这一次,她没有再被动地承受,没有再徒劳地排斥。
那是她的价值。
那是蒙伯伯的命。
她缓缓闭上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第一次,主动沉下心神,去探寻那股在她体内肆虐的、毁灭性的力量。她不再将其视为敌人,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它、引导它,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终于从她破碎的喉间逸出。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钳,将她的灵魂从肉体中一寸寸地强行剥离,再用无数根滚烫的钢针,反复穿刺她每一寸经脉。她的意识在灼烧,她的骨骼在哀鸣,她的血肉仿佛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被碾碎成泥,再不堪地重塑。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因剧痛而蜷缩的、单薄的轮廓。她整个人伏在地上,像一只被巨石反复碾过的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
可她没有停下。
她能感觉到,在那片狂暴的混沌之中,有一缕极细微的、相对纯粹的力量,那是属于玄苍的。它像是在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辨认的灯塔。宁念用尽了全部的心神,像一个最笨拙的、也是最虔诚的信徒,试图去牵引那股属于她的、狂暴的魔气,向着那座灯塔,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为了守护人间最后的那道光,她愿意亲手将自己,推入无边的黑暗。
玄苍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宁念。她的意志,像是在风暴中顽强摇曳的野草,脆弱,却又带着一股让他都感到意外的韧性。
他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这件“所有物”,似乎比他预想中,要有趣一些。
他随手向身侧一挥,动作优雅而随意,仿佛只是拂去一点尘埃。身前的空间却如水波般剧烈荡开,形成一个漆黑的漩涡。下一刻,一头形似猎豹、却浑身覆盖着狰狞骨刺、双眼燃烧着赤红火焰的魔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从中甩了出来,重重砸在宁念不远处的地面上。
“吼——!”
魔兽甫一落地,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腥臭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涎水顺着它尖利的獠牙滴落,将坚硬的地面腐蚀得滋滋作响,冒起阵阵黑烟。它的心智早已被混乱的魔气彻底侵蚀,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戮与吞噬本能。
“在不被它撕碎的前提下,汲取它核心的魔晶。”
玄苍的命令,一如既往的简单、冷酷,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宁念强撑着撕裂般的剧痛,艰难地抬起头。那头魔兽猩红的、毫无理智的眼睛,正死死地锁定着她,那眼神里满是疯狂与暴虐,仿佛她是一顿美味的血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几乎要将她撑爆的魔气,与这头魔兽身上的气息同出一源,却又比她体内的更加混乱、污浊、狂野。
求生的本能让她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动作狼狈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