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几日,镜中的女人却让他越来越不耐。
她不哭不闹,也不再试图逃跑,只是终日枯坐,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颊变得苍白,那双曾闪烁着倔强星光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死水般的空洞与麻木。
玄苍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抓她回来,是为了折辱她,是为了掌控她,是为了看她在恐惧的刀尖上起舞。可一个奄奄一息、神情麻木的玩物,算什么?这感觉,就像一件他颇为看重的藏品,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就在这时,那名端着汤的蛇魔,进入了水镜的画面。
玄苍本是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目光却在扫过那蛇魔腰间时,陡然凝固。
他的感知力何其强大,整个魔宫都在他的神念笼罩之下。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碗汤里,没有任何魔气,也没有任何他所知的毒素。
但是,问题不在汤里。
在那名低阶蛇魔的腰带内侧,有一个被衣物遮掩的、极其微小、极其隐晦的魔力印记。那是一朵鸢尾花的形状,是他数百年前,为了方便珞鸢统御下属、标记亲卫,亲手赐予她的徽记。这个徽记,唯有珞鸢最核心的亲信才有资格佩戴。
一个在膳食房熬汤的低阶蛇魔,根本不配,也根本不可能拥有这个印记。
一瞬间,整个宏伟的主殿,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玄苍手中把玩的一枚魔晶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他慵懒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冷与暴戾。他的身体依旧斜倚着,但那双墨色的眼瞳,却已从漫不经心,化为了足以洞穿一切的锐利。
水镜中的画面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他的目光,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死死锁定了那个微小却致命的、不该出现在那里的魔力印记。
藏书阁里,宁念对这一切风暴将至的预兆,一无所知。
她被那浓郁的香气所吸引,又因心力交瘁而彻底放下了防备,用白玉汤匙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汤汁,缓缓地,送向自己的唇边。
就在汤匙即将触碰到嘴唇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她胸口贴身佩戴的那枚“慈航玉”,猛地传来一阵尖锐刺骨的冰寒!
这股寒意,与当初面对玄苍的魔气时,玉佩所发出的灼热感截然不同。那不是同源力量相遇时的共鸣或排斥,而是一种来自圣物本源的、纯粹的、尖叫般的死亡警告!仿佛有什么世间最污秽、最恶毒的东西正在靠近,要将它彻底玷污、毁灭!
这突如其来的冰寒,像一根针,狠狠刺入宁念混沌的脑海,让她瞬间惊醒!
她的动作,就此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几乎在同一时刻!
“轰——!”
整个藏书阁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撕裂、挤压!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一道黑色的残影,裹挟着毁天灭地般的滔天怒火,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在宁念的身侧!
玄苍甚至没有动用任何繁复的法术,仅凭肉身对空间法则的绝对掌控,便跨越了遥远的距离。他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此刻如钢铁浇铸的巨钳,带着不容抗拒的狂暴力量,死死地扣住了宁念端着汤碗的手腕!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那只精致的白玉碗被巨大的力道震飞,脱手而出,在坚硬的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金黄色的汤汁四溅流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宁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只感觉手腕一痛,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后一踉跄,撞入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
她浑身僵硬,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的,却是一双她从未见过的、恐怖至极的眼眸。
那双墨色的瞳孔里,不再有平日的戏谑与慵懒,而是燃着幽冥炼狱的实质性怒火,瞳孔深处,风暴汇聚,仿佛要将整个三界都焚烧殆尽。
然而,这双因暴怒而近乎失控的眼睛,却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玄苍紧紧攥着她纤细的手腕,那灼人的温度和不容错辨的怒意,透过肌肤相触的地方,疯狂地涌入她的四肢百骸。他的胸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在剧烈起伏,却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他的视线,像两柄最锋利的冰刀,死死地锁定在前方。
那个蛇魔,在玄苍出现的一瞬间,便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瞬间瘫软如一滩烂泥,身下流出一片腥臊的液体。
玄苍的目光,缓缓从蛇魔身上移开,落向地上那滩破碎的汤羹。
在金黄色的汤汁里,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黑色血线,正在诡异地扭曲、蠕动,散发出一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污浊至极的怨毒气息。仅仅是看着它,就仿佛能听到无数冤魂在哀嚎。
“秽佛之血……”
一个尘封于上古记忆中的、关于佛魔禁忌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引动了九幽之下的万载寒冰,带着绝对的君主意志与不容置疑的审判,响彻了整座死寂的魔宫。
“珞鸢,滚过来见我。”
他的话音刚落,藏书阁外,便传来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珞鸢那仿佛永远带着一丝轻笑的、娇媚入骨的声音。
“君上,何事召见得如此紧急?竟让您发这么大的火。”
她款步走入,华丽繁复的黑色裙摆,毫不在意地拖过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与汤汁。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了身形高大、怒火滔天的玄苍,精准地、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与挑衅地,落在了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的、脸色苍白的宁念身上。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