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光滑细腻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与光泽,变得干瘪、蜡黄,像是被暴晒了数日的枯叶。一道道深刻的、纵横交错的皱纹,如同邪恶的藤蔓,迅速爬满了她的脸颊、额头、眼角,将她曾经的美丽彻底吞噬。
她那一头如瀑布般乌黑亮丽、精心养护的长发,在短短的瞬间,就变得枯黄、稀疏、干如稻草,大把大把地脱落,像是秋天里无人打理的、被霜打过的野草。
她那双曾经流转着无限风情、勾魂夺魄的明亮媚眼,迅速变得浑浊、黯淡,深深地凹陷下去,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盛满了惊恐与死寂的眼窝。
不过是短短的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那个曾经一颦一笑都能引得无数魔族为之疯狂、风情万种、妖娆抚媚的魔女魅姬,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魔气尽散、牙齿脱落、满脸褶皱、连路边最卑贱、最年老的乞丐婆都不如的丑陋老妪。
“噗通。”
她像一滩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重重地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嘴巴无意识地张着,涎水混合着浑浊的眼泪从她满是皱纹的嘴角流淌下来,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连哭泣的力气都已经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活着,却比死了还要痛苦千万倍。
对于魅姬这种将容貌与实力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魔女而言,这,无疑是最残忍、最让她无法承受的刑罚。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云端跌落泥沼,从绝代佳人变成枯骨骷髅,这种极致的落差与羞辱,足以将她的神魂彻底碾碎。
做完这一切,玄苍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碍眼的尘埃。他那双冰冷的墨眸,不带任何情绪地,缓缓扫过周围那些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身体都缩进地缝里、连呼吸都快要停止的魔族。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严厉、最不容置喙的警告。
今日之后,谁敢再妄动他的所有物,下场,便如此“物”。不,或许会比这更惨。
他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宁念,缓缓转过身。
对着身后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他用那平淡无波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淡漠地吩咐了一句:“处理干净。”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魔族的耳中,让他们灵魂为之一颤。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丝丝缕缕足以冻裂神魂的森然寒意:“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
他话未说完,但其中蕴含的、那毫不掩饰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凛冽杀意,却像无数根淬了剧毒的冰冷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魔族的心脏最深处,让他们连灵魂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痉挛。他们毫不怀疑,只要有半个字从自己嘴里漏出去,等待他们的,绝对是比魅姬还要凄惨万倍的下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抱着宁念,向前一步踏出。
他的身影,没有引起任何空间波动,就那样突兀地、悄无声息地变得模糊,仿佛被一滴无形的墨水滴入了清水之中,迅速晕开,然后彻底融入了空气之中,下一刻,便完全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留下任何一丝一毫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个满目疮痍、血腥弥漫的试炼场,一蓬证明着某个魔将曾经存在过的、尚未完全落地的温热血雾,一个瘫在地上、比死了还要痛苦、正在迅速失去最后生机的枯槁老妪,和数万名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被钉在原地、连最轻微的呼吸都觉得奢侈、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的魔族。
良久,良久。
当那股几乎要将整个空间都压垮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之后,才有第一个魔族,颤抖着,软软地瘫倒在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多米诺骨牌效应般,大片大片的魔族,都虚脱地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拯救回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更有甚者,直接失禁,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骚臭味,但此刻,已经没有谁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了。
活着,他们竟然还活着!
……
幽深、寂静、亘古不变的魔宫寝殿。
这里的空气永远是那样的清冽而孤高,带着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积雪般的寒意,以及一种独属于玄苍的、难以形容的、仿佛能涤荡一切杂念的清冷气息。万年来,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有过丝毫改变。
玄苍的身影,抱着怀中那个已经彻底陷入死寂的女孩,凭空出现在寝殿中央。
他没有片刻的停留,径直走向那张由一整块巨大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宽大床榻。那是他的床,整个魔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生灵敢于靠近,更遑论躺在上面。
他将她轻柔地放在了那张冰冷坚硬的玄冰床上。
动作,和他本人给外界那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印象截然不同,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也绝不愿承认的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稀世珍宝,而不是一个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人类女孩。
女孩柔软而滚烫的身体,陷在冰冷而坚硬的床榻上,那黑与白、热与冷的极致对比,让她那本就娇小的身躯,显得愈发单薄、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玄冰床的寒气所吞噬。
玄苍站在床边,垂眸,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伸出,轻柔地拂开她额前那些被鲜血和汗水浸湿、凝结成一缕缕的凌乱碎发。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依旧滚烫得有些异常的肌肤。那灼人的温度,与他指尖常年不变的、如玄冰般的冰冷,形成了鲜明而奇异的对比,让他微微一顿。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一张被雨水打湿后又风干了的宣纸。紧闭的眼睫上,还挂着几颗尚未完全干涸的、晶莹的泪珠,在寝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点点破碎的微光。那张原本还算干净秀气的小脸上,此刻布满了诡异的、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缓缓褪去的黑色魔纹,那些魔纹如同活物般在她皮下游走,与她皮肤上那些尚未干涸的、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斑驳血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凄美而破碎的画面。
这副样子,说实话,很难看,甚至有些狰狞。
可不知为何,玄苍的目光,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黏住了,久久无法从她那张满是狼狈与伤痕的小脸上移开。
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色眼眸中,正翻涌着一场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的、难以言喻的风暴。有对自己所有物被肆意损坏后的、尚未完全平息的滔天暴怒;有对她方才在生死一线间爆发出的那股强大而决绝的力量的、一丝隐晦的惊艳与探究;还有一丝……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也绝不愿去深究和承认的,名为“怜惜”的、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随手一挥,一道道无形的、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强大禁制,瞬间以床榻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如同一个绝对的、不容侵犯的领域,将整个寝殿与外界彻底隔绝。
从此,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窥探,也不会有任何声音能够打扰。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宁念。她身上那股因强行催动血脉力量而残余的、狂暴而驳杂的混沌力量,此刻正与她胸口那枚破碎血玉中,属于吞云兽的、纯净而微弱的金色能量,在她体内微弱地交织、冲突、相互排斥,让她本就已经重伤濒死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眉心紧蹙,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玄苍伸出手,似乎是想探查一下她体内那混乱不堪的情况,看看是否还有挽救的余地。
然而,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眉心那个由奇异的金色与黑色两种力量交织而成、此刻正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诡异印记时,动作却突兀地微微一顿。
他凝视着那个神秘的印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审视。仿佛要透过这个小小的印记,看穿她灵魂深处隐藏的一切秘密。
良久,良久。
在这寂静到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如果宁念还有呼吸的话)的寝殿之中,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探究的低语,那声音在这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