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现场凝固的气氛。
所有人,包括宁念,都循声望去。
来人,正是萧然。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只是那代价显而易见。他身上那套曾象征着荣耀与地位的玄铁盔甲,此刻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数道狰狞的口子从胸前一直蔓延到腰腹,翻卷的金属边缘下,是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早已浸透了他所有的衣物,正顺着甲胄的缝隙,一滴一滴,固执地砸进脚下的泥泞里,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
他手中的长剑断了半截,仅剩的一半剑刃也布满了豁口,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一根废铁。
他用这根废铁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死亡拔河,最终,他嘶吼着横在了宁念与珞鸢之间。
一个愚蠢而可笑的守护者姿态。
他挡在珞鸢身前,抬起头,用一种痛苦、悔恨、祈求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眼神,死死地盯着宁念。那双曾经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浑浊不堪。
“她已经败了,宁念。”萧然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他满身的伤口,让他面容抽搐。他口中满是铁锈味,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你已经赢了,何必……何必赶尽杀绝?”
他强撑着一口气,声音里依然带着那种宁念曾无比熟悉的、居高临下的规劝,仿佛直到此刻,他依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视着她。
“你身上……有魔气,若再添杀孽,就真的……真的回不了头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红衣似火、气息冰冷的女子,仿佛在看一个堕入魔道、无可救药的罪人,眼神里的痛心疾首,几乎要满溢出来。
听到这话,宁念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死寂的废墟之上却异常清晰,像是一片最薄的冰凌在午夜碎裂,不带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
“回头?”她微微歪了歪头,神情里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与一种神明般的残忍,“萧将军,我从深らなかった深渊里,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爬上来,可不是为了走什么回头路的。”
她的目光平静地越过萧然颤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上,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玩味。
“还有,你这是在……保护她?”
一直被恐惧彻底攫住心神、瘫软在地的珞鸢,在看清来人是萧然的那一刻,死灰般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求生光芒。那光芒是如此强烈,甚至让她暂时忘记了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战栗。
机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立刻收敛起自己脸上所有的怨毒与狰狞,换上了一副最柔弱、最无助、最能激发男人保护欲的表情。她配合着身上的伤势,极其逼真地咳出一大口血,然后伸出那只还在发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虚弱地、依赖地抓住了萧然早已被血污覆盖的裤腿。
“萧郎……救我……”她的声音破碎而凄婉,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沾着血泪,“我好怕……她要杀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番表演,任谁听了,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城墙之后,玄苍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当萧然出现时,他甚至没有分给对方一个多余的眼神。但当珞鸢那做作的表演开始时,他那双深渊般的魔瞳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冰冷的、极度不耐烦的杀意。
一个聒噪的蝼蚁,也敢打断他的女孩清算恩怨?
他不在乎什么萧将军,更不在乎那个叫珞鸢的女人的死活。他在乎的,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用他那愚蠢的姿态和自以为是的说教,污染了宁念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刻。
这让他很不悦。
他身后的血影卫如同最敏锐的猎犬,瞬间感受到了尊上情绪的细微波动。原本已经收敛的煞气,在刹那间再次暴涨,空气仿佛都变成了粘稠的血浆,那股恐怖的威压,让城墙上刚刚喘过一口气的幸存者们再次脸色煞白,几乎要瘫软在地。
他们只等尊上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查的示意,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将那个不长眼睛的男人,连同他身后那个惹人厌烦的女人,一同撕成最原始的碎片。
宁念感受到了身后那股熟悉的、与她体内力量同根同源的杀意。那股力量是如此磅礴,如此忠诚,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与……纵容。
她没有回头。
她只是随意地抬了抬左手,一个极其轻微的、近乎安抚的动作。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那股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杀气,便如退潮般瞬间消散,温顺地蛰伏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这是我的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的权威。
做完这一切,她的目光才重新回到萧然的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蒙尘的、与自己再无关联的旧物。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为她求情,是以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出口,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然的瞳孔猛地一缩。
宁念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看着他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继续追问,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地向他心口凿去。
“是她未来的夫君?”
“还是……”宁念顿了顿,殷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弧度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妖异,“我宁念的,前未婚夫?”
最后一个词,被她咬得极轻,却也极重。
它像是一道惊雷,在萧然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瞬间石化。
前未婚夫……
这五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淬了剧毒的尖刀,精准、狠戾,毫不留情地捅进了他心脏最深处,然后狠狠地、残忍地搅动,将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念、所有的自我认知都绞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