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不过七八岁年纪,枯黄的头发像一把干草,脸上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缩着,小小的脚丫徒劳地在泥地上蹬出一道道痕迹。她身上的衣服比苏窈的还要破旧,打满了补丁,此刻被那家丁一扯,肩头的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
“二……二叔!求求你!别卖我!我……我吃得很少的!我能干活!我能捡柴火!求求你了!” 阿沅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颤抖。
被称作二叔的苏有财,正是苏窈父亲的亲弟弟。他嫌恶地瞥了一眼阿沅,又抖了抖手里的卖身契,尖着嗓子对旁边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老妇人催促:“王婆子,快按手印!五两银子买这么个黄毛丫头,钱老爷可是看在我面上才给的高价!别磨蹭!”
那王婆子,一脸刻薄相,眼神浑浊,正是苏窈和苏沅名义上的祖母。她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半分不忍,只有对那五两银子的贪婪,枯瘦的手指沾了红泥,颤巍巍地就要往卖身契上按。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厉喝,裹挟着冰冷的怒意和刚从水中爬出的湿寒之气,猛地砸进院子!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一哆嗦。
苏有财猛地回头,王婆子沾着红泥的手指僵在半空,那抓着阿沅的家丁也下意识地松了力道。
当看清门口浑身湿透、滴着泥水、眼神却凶戾得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苏窈时,苏有财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惊骇取代,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活像白日见了鬼:“你……苏窈?!你……你怎么……” 他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婆子更是吓得“嗷”一嗓子,手里的卖身契飘落在地,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鬼……鬼……河神老爷没……没把你收走?!”
“阿姐!” 阿沅趁着家丁松手,猛地挣脱,像只受惊的小鹿,带着哭腔一头扑进苏窈冰冷的怀里,小小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阿姐!他们……他们要卖了我!呜呜呜……”
温热的眼泪浸湿了苏窈湿冷的衣襟,那滚烫的温度烫得她心口一抽。
“别怕,阿沅,阿姐回来了。” 苏窈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单手紧紧搂住妹妹颤抖的小身子,另一只手抬起来,冰冷的手指轻轻抹去阿沅脸上的泪水和污迹,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但当她抬起眼,看向苏有财和王婆子时,那眼神里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只剩下刺骨的寒芒和汹涌的杀意。
“卖我妹妹?”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狠狠凿进苏有财和王婆子的骨头缝里,“谁给你们的狗胆?”
苏有财被她那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但很快,贪婪和一贯的跋扈压过了最初的惊惧。他强自镇定,挺了挺那并不存在的胸脯,指着地上的卖身契,色厉内荏地尖声道:“苏窈!你……你少在这装神弄鬼!你是个什么命数全村都知道!克死爹娘兄弟,连累族长家的小孙子!族长开恩只沉了你一个,没连这小崽子一起送下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现在族里决定,把这小灾星卖给钱老爷家做丫头,换点银钱平息河神老爷的怒火,这是为她好!也是为全族除害!识相的,就滚开!”
“为我好?除害?” 苏窈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恶心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和戾气,“沉塘除害没除干净,现在又想卖我妹妹‘除害’?你们苏家族人,除害的方式,就是把人变成白花花的银子,揣进自己的腰包?”
她的目光如刀,扫过苏有财身上那件崭新的绸衫,又扫过王婆子手腕上那个明显是新打的、粗糙的银镯子。
“你……你血口喷人!” 苏有财被戳中心思,脸涨成了猪肝色。
王婆子也回过神来,拍着大腿干嚎:“天杀的丧门星啊!克死我儿子儿媳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克我们老苏家啊!老天爷不长眼,怎么不把你淹死在塘里……”
“闭嘴!” 苏窈猛地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王婆子的干嚎。她搂紧怀里还在发抖的阿沅,冰冷的视线牢牢锁定苏有财。
“要卖我妹妹?”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行。”
这个“行”字一出,苏有财和王婆子都是一愣,脸上甚至下意识地露出一丝喜色和贪婪。
但苏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碎裂。
“把我爹娘留下的那三亩薄田,村东头那间破屋的地契,还有这些年你们从我爹娘手里、从我身上榨走的每一文钱,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无比地钉在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少一个铜板,少一寸地……”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那两个一直没说话、此刻正惊疑不定看着她的家丁,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意味,“我就把你们这些年干的那些龌龊勾当——偷卖主家粮仓的陈米换新、调戏东家小丫鬟、还有……去年醉后失手打死佃户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全捅到钱老爷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