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四臂生物的恐惧在肮脏的空气中扩散。
但对于陈默而言,这只是路过时,不小心踩到的一只蝼蚁,甚至不值得他多停留一秒的注意力。
他穿过这条堆满废铁的通道。
前方,布满了嘈杂的声音与斑斓的光线。
一个巨大的由生锈金属板胡乱焊接而成的拱门,出现在他面前。
拱门上方,一个闪烁着不稳定电流的全息招牌,用一种扭曲的,宇宙通用语拼写着几个大字。
“锈蚀之心”。
一个酒吧,或者说,一个更接近于巢穴的地方。
陈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了进去。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浑浊的气味,瞬间将他包裹。
汗味,劣质燃料的泄露味,不知名生物的体液味,以及酒精挥发后,那股甜腻中带着酸腐的气息,混合成了一种足以让普通人类瞬间窒息的,剧毒的空气。
酒吧内部的光线昏暗而迷离。
天花板上,几根暴露在外的能量管道,发出幽幽的蓝光,与桌面上那些闪烁着廉价光芒的电子蜡烛,共同构成了这里唯一的光源。
这是一个充满了生命,却又满是腐朽味道的地方。
陈默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酒吧。
吧台后面,一个长着章鱼般触手,却穿着一件还算干净的调酒师制服的生物,正用它的六条触手,同时调制着六杯颜色各异的液体。
几张赌桌旁,围满了奇形怪状的生物。
一个全身覆盖着坚硬甲壳,如巨型甲虫的生物,将一把亮晶晶的能量筹码,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低沉的嘶吼。
它的对面,一个身体近乎透明,能看到内部蓝色血液流淌的,水母状的生物,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身体,便将眼前的牌,扫入了自己身下的一个凹槽中。
更多的生物,则三三两两地聚在卡座里,高声谈笑,或者低声密谋。
他们的声音,通过一种装在喉部的翻译器,转化成或尖锐,或沙哑的通用语,汇成一片嗡嗡的,混乱的声浪。
“星辰,开始数据采集。分析所有在场生物的种族,能量等级,以及他们对话中的高频词汇。”
“指令接收。数据采集中。已识别出十七个已知种族,三十二个未记录种族。平均能量等级:低。检测到高频词汇:星核碎片,第七舰队,黑洞走私。”
陈默的内心,没有因为这些信息而产生任何波澜。
他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一个位于角落,无人问津的卡座。
他走过的地方,那些原本吵闹的佣兵,狡猾的商人,在无意间瞥到他时,都会下意识地,将声音压低一分。
他们说不清为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挺拔的人类,身上有种让他们感到不安的,绝对的安静。
在这座充满了噪音与混乱的“垃圾场”里,安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陈默在卡座坐下。
桌面上,油腻的污渍,反射着天花板上幽蓝色的光。
一个负责点单的,如瘦长猴子般的侍者,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它的眼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与麻木。
“喝什么?”侍者有气无力地问道。
陈默的目光,落在了它腰间那个已经磨损得看不清标志的,数据终端上。
“你们这里,最烈,也最干净的酒。”
侍者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外乡人的蠢话。
“干净?小子,在锈蚀之心,没有什么东西是干净的。最烈的倒是有,熔岩喉管,一杯,五十信用点。喝死了,概不负责。”
“一杯。”
陈默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先付钱。”
侍者伸出了它那只长着黑色长毛的手。
陈默没有拿出任何货币。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个侍者腰间的数据终端上,轻轻一点。
侍者正想嘲讽他不懂规矩,却突然听到自己的终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滴”声。
它疑惑地低头看去。
只见终端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小字。
“支付成功。一百信用点。无需找零。”
侍者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它猛地抬头,看向陈默,眼神中的麻木与不耐烦,瞬间被一种混杂着震惊与贪婪的情绪所取代。
不用任何物理接触,不用任何扫码对接,就能凭空完成支付?这是只有那些掌握着顶级权限的大人物,才能使用的,加密信道支付方式。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衣人类,到底是什么来头?
侍者的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声音也变得恭敬起来。
“先生,您的熔岩喉管,马上就来。”
它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吧台。
陈默没有理会它态度的转变。
他的手指,依旧搭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每一次敲击,都仿佛与这间酒吧的某种脉搏,形成了共振。
他闭上眼睛,整个酒吧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被重新过滤,拆解。
“……那批星核碎片,就在三号废弃星港,格里格那个老东西,以为藏得很好,哼。”
一个角落里,两个蜥蜴人商人,在低声交谈。
“听说第七舰队的先遣队,已经到了星系外围,正在对所有进出的船只进行扫描。最近风声很紧,黑洞走私的生意,得停一停了。”
吧台旁,一个独眼狼人形态的生物,对着章鱼调酒师抱怨道。
无数的信息碎片,被陈默的大脑,以及星辰系统,迅速地捕捉,分析,然后,拼接成一张关于这个星系,当前局势的,简略的情报网。
就在这时,酒吧的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滚开!别挡路!”
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身高超过三米,全身覆盖着红色甲壳,人形龙虾般的生物,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它的两只巨大的钳子,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在它的身后,还跟着四个同样种族的,体型稍小的护卫。
他们所过之处,周围的酒客纷纷避让,脸上带着畏惧。
“是红钳巴洛克。”有人低声说道。
“他怎么来c-7这种穷地方了?他不是一直在主空间站那边混吗?”
“听说他最近搭上了某个大人物的线,正在疯狂扩张地盘。”
那个名为巴洛克的红甲生物,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它用那双突出眼眶的复眼,轻蔑地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吧台。
“酒保!”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女人,和最好的酒,都给我端上来!”
章鱼调酒师那六条触手,微微一僵,随即,它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巴洛克大人,您来了。酒有,但我们这里,是正经生意,没有……”
啪!
巴洛克巨大的钳子,闪电般挥出,重重地砸在了吧台之上。
由高强度合金打造的吧台,瞬间向下凹陷了一大块,蛛网般的裂痕,向着四周蔓延。
“我说,有。”
巴洛克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暴。“还是说,你想让我,把你的触手,一根根地,拧下来当下酒菜?”
章鱼调酒师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它眼中的谄媚,变成了纯粹的恐惧。
整个酒吧,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里。
巴洛克很满意这种效果。
它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威风。
突然,它的目光,被一个方向吸引了。
在那个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一个人,悠闲地,靠在卡座上,闭着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巴洛克的眉头,皱了起来。
它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在它面前,还敢装腔作势的家伙。
“喂,那边那个黑衣服的。”
巴洛克巨大的钳子,指向了陈默。
“你,给我滚过来,给大爷我,把鞋舔干净。”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巴洛克身上,转移到了陈默身上。
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倒霉蛋,死定了。
然而,陈默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这时,那个猴子般的侍者,端着一杯冒着滚滚热气,如同岩浆般粘稠的红色液体,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它看到眼前的阵仗,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
“滚开,没用的东西!”
巴洛克的一个手下,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推向那个侍者。
就在这时,陈默,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巴洛克,也没有看那个推人的护卫。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那杯即将倾倒的“熔岩喉管”上。
下一秒,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被狠狠推了一把的侍者,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手中的托盘,也已经倾斜。
但那只盛满了红色液体的酒杯,却违反了所有的物理定律,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了半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小片区域,凝固了。
紧接着,那只酒杯,缓缓地,平稳地,移动到了陈默面前的桌子上,无声地落下。
整个过程,安静而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诡异的美感。
整个酒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巴洛克带来的,是暴力与恐惧。
那么此刻,陈默所展现的,是一种超出了他们认知范畴的,无法理解的,神秘。
那个推人的护卫,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它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可思议。
巴洛克那双巨大的复眼,猛地收缩了一下。
它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全场。
“你……”巴洛克刚想开口。
陈默抬起了眼眸,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第一次,正视着他。
“聒噪。”
他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狠狠地砸在了巴洛克和他那四个护卫的,精神世界之中。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那四个护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双眼翻白,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那个首领,巴洛克。
它那坚硬的红色甲壳,猛地一震,全身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它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万根钢针,同时刺入。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让它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啊!”
一声凄厉的,充满了痛苦与恐惧的惨叫,从它的口中爆发。
它那庞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撞翻了好几张桌子,最后,狼狈地,瘫倒在了酒吧的门口。
整个过程,陈默甚至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座位。
他只是端起了桌上那杯,依旧冒着热气的“熔岩喉管”,轻轻地,抿了一口。
辛辣,滚烫,仿佛真的有岩浆,在灼烧着他的食道。
但在他那被改造过的身体里,这点温度,连让他皱一下眉头的资格,都没有。
他放下酒杯,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生物,都瞬间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恐惧,在酒吧里蔓延。
但这一次的恐惧,与之前不同。
这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对未知力量的,原始的敬畏。
陈默没有再理会任何人。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解析着这个混乱世界里,那些对他有用的信息。
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