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仪泠不敢置信地看着郑秋华。
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大伯母,如今看她的时候,眼中是那般明显的杀意。
她甚至怀疑,如果真的被送到庄子上,郑秋华会不会暗中派人结果了她,来保全荣仪珠的名声。
荣仪泠声嘶力竭地反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等一下!”
眼看着一旁伺候的婆子要来拖人,金扶月直接把女儿护在了自己身前。
“大嫂,我允许你问孩子,是觉得你为人公正不护短,可你就是这么问的?”
“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要把我们泠儿扔到庄子上去。你在怕什么?”
“怕泠儿把她背后真正的主使供出来吗?”
“哪来的主使?”
郑秋华虽然断着一条腿,但丝毫不落下风:“你们耳朵都聋了吗?给我把她拖下去!”
她在荣家管家多年,积威已久。
婆子们很是听话地上前,拉扯荣仪泠。
金扶月护着女儿不许她们动,甚至已经和婆子们互相推搡动起了手。
荣仪泠的哭喊和金扶月对婆子们的责骂混在一起,不时还夹杂着郑秋华呵斥婆子快些动手的声音。
厅中彻底乱成了一团。
这是荣家以往从来都没有过的场面。
花素霜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转头就见烛火并不明亮的角落中,荣仪贞已经端坐在椅子上,慢腾腾地喝茶。
烛光将吵闹成一团的大房二房和闲适的荣仪贞,隔成界限分明的明暗两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久前还抱成一团共谋害她的大房二房,如今已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有一瞬间,花素霜甚至觉得,今天这个局面是荣仪贞有意促成的,
又闹了一会儿。
茶盏猛地摔在地上,碎瓷崩裂的声音很大。
还在和婆子们撕扯的金扶月停下手中的动作。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荣仪贞脸上没有丝毫歉意,笑着回答:
“不好意思,一时失手,摔了茶盏。”
她站起身,慢悠悠踱步到厅内的正中间,开口道:
“不过,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向四妹妹确认她下的是什么毒,也好让大夫对症下药。”
“三叔,你说是不是?”
被点到名字的荣笙一怔。
满家中他年纪最小,平日里两个哥哥几乎不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现在侄女突然问他意见,荣笙顿了顿,才回答:
“嗯,对!”
他对郑秋华说:“大嫂,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哥那边要先解毒,至于之后,下毒的人到底是珠儿还是泠儿,都等大哥脱离危险再说吧。”
金扶月抱着哭得快晕死的荣仪泠,问:
“你快说,你三姐姐到底让你下的是什么药?”
荣仪泠张开嘴,倒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发出声音:
“是,是能让人绝了子嗣的药。”
她猛地摆手:“绝不,绝不致命的,我不敢,我不敢的!”
荣仪珠不满:“二婶母,您这叫什么话,哪里就确定是我让四妹妹做的了?”
“够了。”
荣仪贞冷声制止,看向荣笙:
“三叔现在就去通知大夫吧,至于这边……”
她又看向花素霜:
“现在管家权在三婶母手中,如何处置,自然由她来做主。”
说罢,正好见到花素霜一脸无所适从的求救表情。
荣仪贞便接着说了一句,算是提点:
“在有谋逆大案时期,毒杀朝廷命官,绝不容姑息。”
“是先把人关起来,等父亲清醒后定罪,还是现在就报官请京兆府的人来审案,都由三婶母说了算。”
荣仪贞站姿端正,不紧不慢说着,仿佛差点就喝下那绝子药的人不是她一样。
小小年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荣笙多看了荣仪贞两眼,只觉得自己这个丝毫没有心机、别人一点火就着的二侄女,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匆忙往外赶。
心里想的却是:从前那个又蠢又直的荣仪贞,难道是这丫头装出来的吗?
那么……
她为什么要装?
她是不是知道,先前的大嫂,是如何死的了?
荣笙前脚一走,荣仪珠已经让人把荣仪泠的婢女带到了厅中。
她阴狠地瞪着荣仪泠,再也没有送妹妹镯子时的那份友善做派。
“吕妈妈刚才都问清楚了,这个贱婢是如何奉荣仪泠的命令买药,又如何买通府中采购的杂役,趁着分发菜品的时候换走二姐姐煎药的盖子。”
“人证物证都有,四妹妹在赏菊宴上与人私通,想要诬陷二姐姐不成,就怀恨在心,想用绝子药断了二姐姐未来的前程,其心甚毒。”
荣仪泠到此时才算是明白,自己完全是中了荣仪珠的圈套。
她只是出了个主意,连实证也没有。
而买毒下毒的人却是荣仪泠自己,随便什么人一查就能查出。
就像荣仪珠当时安慰她的那句‘左右都是没事’一样,不论这次下毒成功与否,她荣仪珠左右都是没事。
“你!”荣仪泠气得全身发抖,“你们母女俩,又想害我们!”
话音一落,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荣仪泠猛地拔下发簪,朝着荣仪珠戳了过去。
“啊!”
一簪子下去,荣仪珠捂住下颚,血水顺着手指缝滴下。
郑秋华想去看,腿却动不了,只能大声喊人。
花素霜一个头两个大地喊身边的丫鬟:
“快!去取珍珠粉来止血!”
荣老夫人本来就提心吊胆,此刻又见了血,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由着身旁的大丫鬟碧竹大声喊人:
“去请大夫!老夫人晕了!”
厅中又是一片混乱。
荣仪贞抛下身后嘈杂,好整以暇的从大厅中走出。
皓月当空,檐角垂挂的铜铃随着秋风晃动轻响,传出清脆空灵之声。
她迈步踩在院中撒满了月光清辉的石板路上,吹着恬淡微凉的秋风,由身后的紫电和青霜各执一盏温黄的风雨灯,慢慢走回安静的宁安楼。
一夜好梦。
……
三天之后,荣淮醒过来一次。
听大夫坦言,他摄入的药物毒性太强,未来只怕难以再有子嗣。
荣淮两任妻子,加上被郑秋华算计处死的妾室通房,总共也只生出了两女一男。
唯一的儿子荣镜明还是个只会在家中提剑追杀妹妹的废物。
如今又听说自己以后不会再有孩子,荣淮眼前一黑。
再又一次晕过去之前,他捉住二弟荣南的手:
“泠儿这孩子,再留下去只怕是个祸害,你赶紧给她找户人家,等她一及笄,就离荣家远远的给我送出去!”
荣南自然同意。
甚至为了安抚荣淮,荣南主动提出,将荣仪泠关在松月院中,除非及笄后嫁人,否则不许再出院子半步。
这个惩罚的力度,轻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