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了。”荣仪贞言简意赅,“他们在灼华院里好一顿争吵,砸了不少东西。”
关芝芝更兴奋了,拉着荣仪贞的袖子,眼睛眨巴眨巴:
“那后来呢?”
荣仪贞顿了顿:“后来,父亲让我三婶母管家,不出半个月,他又和我继母和好了。”
关芝芝一愣。
“啊?这样都能和好?”
关芝芝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哥哥嫂子又待她极好,所以,她不能理解。
于是问:“郑秋华故意害你,你爹爹居然不管?”
荣仪贞笑了,点头平淡道:“很正常。”
毕竟,以荣淮的性格,除非郑秋华害的是他。
否则,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原谅的。
关芝芝义愤填膺,比荣仪贞还要生气。
两人多半个月没见,关芝芝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替好姐妹骂郑秋华和金扶月,甚至还有荣仪泠和荣仪珠。
现在又多了个荣淮。
关芝芝心疼好姐妹的同时,语速就更快了。
她身边带着的丫鬟茯苓,好几次悄悄拽了拽关芝芝的衣袖,不是示意人喝茶,就是给她奉上干果。
但都不能阻挡自家小姐痛骂友人的父亲。
青霜看得都有点心疼茯苓了,把糕点匣子拿出来,打开递给茯苓,目光炯炯,似是问她——你吃点不?
茯苓没想到青霜一个小丫鬟,敢把小姐的东西随意拿出来给别人。
再看荣仪贞仍旧笑着在和关芝芝说话,没有一点不悦。
她也就放下心。
左右也管不了自家小姐,还是尝尝点心来得实在。
嗯?
点心入口,茯苓眼睛亮了一下,对上青霜骄傲的表情,茯苓猛地点头。
真好吃呀。
济孤院是先前与戈勒和亲的靖和大长公主所办。
靖和大长公主离京后,济孤院无人打理,是郑秋宁和安禾大长公主接手。
荣仪贞小时候也随着母亲来过几次。
母亲去世后,照顾济孤院就成了她为数不多的,能够用来怀念母亲的事情之一。
马车晃晃悠悠驶在街道上,关芝芝掀开车帘去看,大喊道:
“湉湉,你看那边是不是就是济孤院?”
荣仪贞侧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济孤院旁边的柴扉书院。”
荣仪贞介绍:“这也是靖和大长公主在京时出资办的,是针对寒门子弟的书院。”
“凡是经过考试能被录取的,书院不收束修,甚至会定期发放银两补贴。”
关芝芝出身关家,自然也听过柴扉书院。
据说先帝朝有一年春闱放榜,有近一半的人都是柴扉书院的学生。
这引起各世家极度不满,甚至有人上疏弹劾当时还是长公主的靖和大长公主。
更有人在京中四处传言,直指靖和大长公主弄权,舞弊科考,愧对天下读书人。
先帝受不了世家给的压力,下旨训斥靖和大长公主,又将主考官斩首,查了下属一众官员,流放三人。
也有人说,后来靖和大长公主被派往戈勒和亲,很大原因之一就是她顶着世家压力,坚持办书院,吸纳寒门子弟入学。
如今,靖和大长公主故去,柴扉书院虽然还在办学,但早已名存实亡。
最近几科榜上,再也见不到柴扉书院学子的名字。
为此,关崇一直觉得很是可惜,在家中也说了不止一次。
甚至还动了想去柴扉书院为师,指点学子的念头,在家中小辈们极力劝说下,才打消想法。
关芝芝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嘟囔说:“原来这就是柴扉书院啊。”
院如其名,除了高高的白墙和黑笔题写在白墙上的‘柴扉书院’四个大字外,什么装饰也没有。
堂堂大长公主所建,也曾有过一榜半数进士的好‘战绩’,本应是京中所有书院之首,却门庭冷落,连一辆马车也没有。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停在济孤院前。
济孤院的监院是位年近五十的妇人。
按照往年荣仪贞派人来院里送东西的日子,今天一大早,监院便等在了门前。
荣仪贞下车时,监院还惊讶了一下。
紫电介绍:“监院姑姑,这位是我家小姐。”
荣仪贞福身行礼:“姑姑安好。”
监院笑得一脸和气,后让一步:“老身不敢当荣二小姐的礼。”
荣仪贞没说话,还是坚持行好礼后,才起身站好。
这位监院,曾经是靖和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有正六品官职。
被留在京中照料济孤院已有二十几年,风霜雨雪,从不曾亏待院中老幼一分一毫。
不论从哪方面看,这个礼,监院都是受得的。
关芝芝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来之前,大嫂嘱咐过让她多和荣仪贞学习。
此时见荣仪贞坚持对着监院行礼,关芝芝便也有样学样。
监院离开长公主府二十几年,从受人巴结的女官,变为掌心朝上向人讨要物资的老妇。
京中不少官眷贵妇来此,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为难者更是有之。
好一些的,也不过是不把她放在眼中罢了。
以从前礼仪相待于她的,荣仪贞和关芝芝两位小姐还是独一份。
监院站直身体,受了二人的礼,心底对两人的喜爱加深了一层。
……
关家和荣家的下人从车上卸货,把布料和米面往济孤院的库房里搬。
院子里,关芝芝在给老人和孩子们发放蔡氏让她带来的药草香包。
关芝芝伸手,把香包系在孩子的衣襟上,随即说:
“天气冷了,早晚更凉,你们把这个香包放在身上,没事闻一闻药香,不容易生病的。”
又补充说:“这是宫中太医配的方子,里面有驱寒扶正的草药。万一病了,把草药煎成药汤喝下去,效果比街上药坊好得多。”
荣仪贞帮着她一起给小孩子系药包。
顺便拿起一个闻了闻,味道很熟悉。
她仔细想了一下,这似乎是泰和二年的时候,南边天气异常,三月里下雪,冻死冻伤百姓无数时,京中官眷们自发凑钱找太医出方子做的药包。
荣仪贞记得,侯府当年也是出了钱的。
舅母和她一起,带着整个侯府的丫鬟连夜缝药包,也赶不上南边需要的量。
后来,舅母着急,把表兄郑宴川也抓来做针线活。
惯会舞刀弄枪,在战场上杀人都不眨眼的表兄,被自己手中的绣花针扎得嗷嗷直叫,一个劲抱怨:
“干嘛非要做这些无用功?要么从京城买上几大车药材,拉到灾区配好,用大锅熬煮,发给灾民,要么干脆捐钱,让地方官员就近买药。”
“灾民那么多,咱们就是缝瞎了眼睛,又能缝多少个药袋子?”
“我爹说得没错,女眷就是会做些祈福、吃斋的表面功夫,费神费力,一点用也没有。”
他长篇大论说了一通,手里的针线却丝毫不敢停下。
荣仪贞当时就坐在郑宴川旁边,手拿针线,在两块黑色的粗糙布料之间熟稔的穿针引线,边缝边说:“五。”
郑宴川一愣,停了手里的动作:“湉湉你说什么?”
荣仪贞:“四。”
郑宴川不解的问:“啊?”
荣仪贞不看他,低头做活,继续说:“三。”
郑宴川有些慌了,却又不知道她什么意思,问道:“你怎么了?”
荣仪贞:“二。”
“一。”
‘一’字才数完,郑宴川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脑袋就被秦氏的拳头狠狠砸了一下。
他抱着头疼得眼泛泪花,看看自家表妹,又看看动手的娘亲。
荣仪贞盯着手里的布,边缝边解释:“我刚才,在数舅母手中的布袋还剩多久能缝完。”
缝完后,就能腾出手打郑宴川了。
秦氏不解气,又狠狠踢了郑宴川一脚:
“女眷!女眷!你爹和你,哪个不是女眷生出来的?”
“就知道舞刀弄剑的臭男人,哪懂灾区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站起身,对着儿子和外甥女教导道:
“二月底开始下雪,三月初的粮价一天比一天高,半个月过去,灾民死了一大半,赈灾的知县却突然有钱给老家翻修祠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