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陆成文穿着一件品月色圆领窄袖袍,腰佩蹀躞带,头戴银冠,只身站在朗月下,的确有几分儒雅君子的感觉。
和眼含清泪的荣仪珠对上目光,陆成文眉眼之间一片心疼。
他两步上前,挡在荣仪珠身前,一脸愠色地看向荣仪贞:
“二小姐,你在家中不敬继母、欺压妹妹也就罢了,今日是我祖母寿宴,岂容你这般放肆。”
说罢,不顾荣仪贞的反应,直接转身跪在中间,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对陆老夫人道:
“祖母,孙儿今日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您也看见,荣仪贞身为女子,既不柔顺,也不贞静,在京中的恶名更是人人皆知。”
“孙儿实在没法和这样的女人履行婚约,还请祖母和姑母做主,退婚。”
满园宾客哗然。
只有叶濯嘴角噙笑,安静坐在一旁吃酒,偶尔抬眼,对上荣仪贞的目光,便是一笑。
灯火阑珊中,那双狐狸眼染了酒气之后,笑起来更是蛊惑。
荣仪贞只看了一眼,便逃跑似的移开目光,心口乱跳得发慌。
荣仪珠偷偷抬眼,正好看见荣仪贞紧张抿唇的表情,眼底得意。
母亲说的对,她们母女隐忍这些年,受的苦马上就要有结果了。
在娘家的十几年辛苦算什么?
只要她抢了属于荣仪贞的好姻缘,那才是往后余生都死死压在她头上。
陆大夫人神色不悦,训斥儿子:
“胡闹,婚姻大事都是家中长辈做主,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肃王妃语气不善打断:
“嫂子这话就说错了,既然婚姻是大事,那就更不能让成文随便取一个名声极差的女人。”
秦归晚想要站起来骂人,又被荣仪贞故意留在秦归晚身边的紫电给拦了回去。
肃王妃刻薄道:“人都说‘无风不起浪’,荣二小姐若真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谁会费尽心机这样说她,坏她的名声?”
陆老夫人眼睛一转,心底有了计算,却假装犹豫:“可是,我们和荣家有婚约。”
她刻意把婚约说成与‘荣家’,而不是荣仪贞。
果然,肃王妃哼笑一声:
“成文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是我们陆家的嫡出,如果非要娶荣家的女儿,我看荣家的三小姐就不错。”
趁着众人目光都落在荣仪珠身上时,紫电悄悄走到荣仪贞身后,小声道:
“小姐,刚才玄三来报,说开席前,荣仪珠就已经和陆成文……”
紫电说到一半,卡了半天,往日的沉着难得崩坏,想了半天才咬牙找到了个勉强能出口的替换词:“做了夫妻。”
荣仪贞倒是不觉得以外。
自她把钱财从郑秋华母女手中要出来时,玄三就不止一次向她汇报说,这母女俩每天都攒足了劲要顶替她嫁进陆家。
两人整日在家中嘟囔着‘要努力’,荣仪贞还以为她们会做出什么壮举。
原来是这么努力的。
难怪她和舅母在花厅等候的时候,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没看见荣仪珠。
话说那时间也不长……
陆成文还真是没用啊。
“好啊,那就让令郎与荣家三小姐订婚,本官来做见证。”
荣仪贞忙着在心底笑话陆成文,甫一抬头,就见叶濯拿着酒杯出来,站到她身边,近到衣袍上的绣金粗粝地蹭着她的手背。
陆成文欣喜过望,起身,朝着叶濯躬身行礼:
“那就多谢叶大人了。”
陆老夫人不再故作犹豫:
“那就如此,将她们姐妹互换,也不算我陆家背弃婚约。”
说完,还不忘对着已经起身应下的郑秋华解释:
“二小姐自然也是极好的,不过我家这个泼皮不依。婚姻大事,还要孩子们自己满意。如果夫人不嫌弃,二小姐日后婚事老身来留意,保管她未来幸福顺遂。”
秦归晚眼睁睁看着两家做戏,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同坐一张席面的人中,自然有与昭平侯府交好的,不甚满意道:
“陆家如今处事越来越猖狂了,真以为肃王成竹在胸,自己未来是皇亲国戚了不成?”
“你可小声些!”
“我是气不过!婚约又不是朱雀门里大街上买货物,没听说过觉得这个不行,就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换那个的。”
啪的一声。
秦氏恨得捏断了手里的筷子。
紫电站在一旁安抚,心底暗自庆幸,幸好今日侯爷和世子没有过来,否则按照那两人的性子,别说是她,就是小姐亲自在这看着也未必拦得住。
面对陆家人的道谢,叶濯微微勾唇浅笑:
“不谢,本官也喜欢看这才子家人成双成对,何况陆二公子与荣三小姐一看便极为登对。”
陆成文再次行礼感谢。
这一次,还不忘拉着荣仪珠一起。
“未来,我与珠儿成婚时,一定请大人上坐。”
“倒也不必。”叶濯声音缓缓,轻声慢调中透着古怪,“想来是没有那一天的。”
荣仪贞低头,抿着嘴憋笑。
陆成文一愣,不待问叶濯为什么这么说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
远处楼阁上跳下来的黑衣人在陆成文头上遮住一片黑影。
铮亮的长刀随着人跳下的动作,自上而下劈在叶濯与陆成文之间。
“叶濯狗贼,你祸国殃民,天理难容,拿命来!”
荣仪贞心头一惊,手比脑子反应得还快,一把将身边的叶濯拉了过来,好让他躲开那一刀。
“有刺客!”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人群乱了起来。
不时有蒙面的黑衣人从暗处跳出来,不止针对叶濯,有几个甚至追着宾客们砍。
刚还喜庆热闹的寿宴即将变成血腥的屠宰之地。
宾客们四窜逃命,桌椅板凳被推翻,瓷器落地的哗啦声和女客的尖叫声混在一起。
“湉湉!”
“小姐!”
舅母和紫电青霜在不远处,拼了命逆着人流往荣仪贞这边走。
“别管我!先护着舅母走!”
荣仪贞捡了根碎开的椅子腿,当成武器。
她一手拿着椅子腿,一手扯着叶濯的衣衫,护着他往外走。
只要有黑衣人靠前,荣仪贞便用椅子腿砸在那人身上,一下就能将人打晕。
看着倒下的黑衣人,荣仪贞诧异地看了眼手中平平无奇的椅子腿。
嗯?
她的武功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打得这么准,力气还这么大,都能把人打晕的?
叶濯被荣仪贞拉得踉跄,嘴边还噙着笑意:
“荣二小姐这般勇猛,陆成文错过了你,实在是他的损失。”
他语气玩味又透着真诚,让荣仪贞一时间分不清这人是真的夸奖她,还是在取笑她。
“闭嘴吧你。”
荣仪贞边说,边用椅子腿放倒一个黑衣人,拉着叶濯继续往前逃。
边走边抱怨:“叶大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名声比我还差,下次出门记得带上牵机或者鹤顶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