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了舔唇,问荣仪贞:“这个?甜……白糯米团子?”
“嗯啊。”荣仪贞双手托着食盒,踮起脚尖,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观察叶濯的表情。
不解问:“那你以为,是哪个甜白糯米团子?”
叶濯侧过头,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好一会儿才平静却又带着些赌气意味道:
“我以为……不是素心斋的。”
“怎么可能。”荣仪贞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十分狗腿,“叶大人帮我在朝中运作,弹劾荣淮,出了这么大的力,我怎么可能不上心买最好的点心给你呢?”
叶濯垂眸看她。
金色夕阳下,还未及笄的小丫头,鬓边碎发微微发黄,衬得人肤色雪白,艳若桃李。
叶濯心底暗笑。
终究还是他最了解荣小团子。
虽只是份排队就能买到的点心,但若不是他帮忙办成了这件大事,绝对不会在荣湉湉这里有此待遇。
如今她这般卖力讨好,只怕还有后面的事在等着。
一两银子,要他干一千两银子的活。
这点心在素心斋卖多少钱来着?
叶濯无奈哼笑一声,警惕地看着荣仪贞。
却见荣仪贞又掂了掂脚尖,往前凑近了些,笑望着叶濯的眼睛,满脸真挚问:
“或者,叶大人不喜欢吃素心斋的糯米团子?那你喜欢吃哪家的?”
叶濯一顿,身体下意识靠后。
荣仪贞却是不解,甚至扒着人的手腕,脚尖掂得更高,挨着叶濯更近,一张脸几乎贴了上来。
她眼神盯着叶濯,恨不得看进人心里去,催促问:
“你说啊,哪里的白糯米团子你才喜欢吃?”
叶濯又是往后躲了些许,眼神微乱,在荣仪贞一张带着不解表情的脸上游移,嘴唇喏喏嚅动。
荣仪贞不耐,追问道:“嗯?叶大人,你说啊?”
“噗哈”。
牵机再也控制不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叶濯如梦初醒。
大手覆在荣仪贞额前,轻轻用力,将她往下压了一把:“别胡说了。”
“啊哦。”她惨叫一声。
荣仪贞踮起的脚尖被迫落地,头上在出门前好不容易梳好的碎毛毛都乱了几分。
她站在原地,看着叶濯匆匆回屋的背影,恨得咬牙。
可恶。
狗叶濯,抽的什么风?
真是难讨好。
……
屋内。
叶濯犹豫,双手缓缓递了一叠案卷给荣仪贞。
“你看看,这里面,有一些是我的人查到的东西,还有一些,是荣仪珠的口供。”
“荣二小姐,你母亲……不是病逝。”
荣仪贞一惊,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朝着额头涌去。
她心跳得如同擂鼓,身上却提不起力气,双手冰凉,颤抖着接过案卷,边看边听叶濯说: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你母亲在怀你小妹荣仪欢时落下了体弱的毛病,三不五时缠绵病榻。”
“实际上,她中了一种慢性毒药。”
荣仪贞恨得咬牙,全身战栗起来:“是荣淮?是荣淮和郑秋华下的毒?”
叶濯不忍,但仍旧缓缓点头。
“他们联手在你母亲的汤药中下毒,她身体越来越弱,却在有一日,偶然发现了自己中毒。”
“她与荣淮理论,要求和离,带你和仪欢回侯府。”
荣仪贞眼中泪水滑落,一滴滴如珠子般滚下,落在朱红地毯上。
“荣淮狡诈,事情败露,他绝对不肯放我母亲就这么离开。”
叶濯点头,看着低头哭泣的荣仪贞,想要伸手拍一拍人的背脊,又犹豫收回了手。
他目光沉凝:“他怕所作所为被侯府知晓,担心昭平侯的报复,便与郑秋华一起……”
荣仪贞抬起眼,含泪的双眸中带着绝望与恨意,血丝遍布:“他们一起如何了?”
叶濯放长了呼吸,用心观察着荣仪贞的状态,缓缓说:
“他们按着你母亲,往她口中灌下金珠汤。”
荣仪贞心疼得仿佛血肉粘连在一起,本能想要逃离,但又倔强地问叶濯:“什么是金珠汤?”
叶濯唇瓣抿成一条线,须臾才说:
“将金子加进茶水中,连水带金灌入口中服下,死者表面看不出外伤。”
荣仪贞站立不住,只觉眼前一黑,被叶濯扶住。
“会痛苦吗?”她问。
叶濯张了张口,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荣仪珠双手攀着叶濯的手臂,眼泪滚落在他宝蓝色圆领袍的袖边。
他感受着她的颤抖,如雨中被淋湿了翅膀的幼鸟,瘦小又可怜。
叶濯下意识想要将人抱得再紧些,又担心弄疼了她。
“你快说!”
正在犹豫间,荣仪贞伸手,隔着衣衫,使劲抓住了叶濯的手腕:
“叶大人,告诉我,服下金珠汤的人,会痛苦吗?”
叶濯闭了闭眼,垂眸时,同样跟着她落下一串眼泪。
晶莹的泪珠一同落在叶濯衣袖边,和荣仪贞的眼泪晕染在一起。
一样的苦涩。
等了一会儿,叶濯听见了属于自己的声音:“肠穿肚烂,极其痛苦。”
荣仪贞倒吸口气,想要忍住眼泪,却呜呜咽咽怎么也忍不住。
她知道,叶濯如今几乎权倾朝野,无数人想要他死。
即使在叶濯自己的地盘醉仙楼中,也有无数暗地护卫着的高手。
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失态。
可难过是真的,荣仪贞忍了又忍。
就听见一声:“湉湉,别难过,还有我在。”
湉湉……
叶濯这样叫她时,荣仪贞心口的痛便又加了两分。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问母亲为什么为她取这样一个小字的时候,母亲说:
“‘湉’字有水面平静之意。母亲希望你一生平静安稳,不染微波。”
可是……
母亲。
您可知道,现在的我有多痛?
看见昭平侯府被灭满门时我有多痛?
被荣镜明兄妹虐杀时我有多痛?
死后五十年,我重复感受着死前的痛苦,天上地下,只有我一抹游魂,我又痛又孤单。
这样的我……
如何平静安稳呢?
荣仪贞脑中声音纷杂,直到叶濯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别哭,荣湉湉,要哭的人不该是你。”
叶濯……
荣仪贞干脆转身,将整张脸埋在叶濯胸口,放声大哭。
太阳渐渐落山。
京城华灯初上。
荣仪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无力时,被叶濯抱着坐在榻上。
温热的帕子塞进她的手里,叶濯认真问:
“荣湉湉,哭过了,有力气准备报仇了吗?”
荣仪珠一怔,抬起头探究地看向叶濯,就听屋外走廊上,牵机的声音传来:
“荣大人稍后,我家主子即刻就来。”
她看着叶濯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目光随着他起身,看他扭动博古架上的机关。
此间屋子的墙壁木板缓缓收至两边,露出一整面花青色的琉璃墙。
透过琉璃墙,荣仪贞从这边,可以清晰看见隔壁屋中正在等着叶濯的荣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