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仪贞完全不知道,被整个大云朝骂为恶贯满盈的叶濯都在心中感慨她狠毒。
她微笑着送走叶濯,转身唤了玄三进来。
给人足够的盘缠后说:
“就在桃晚城,不需你做什么,只要探一探这封密信上的虚实,然后马上回来向我禀报。”
倒不是叶濯不堪信任。
而是,涉及身家性命,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说起来,舅母的父兄都能背叛她,狠心治她于死地。
她又怎能放心无条件信任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叶濯?
玄三领命,消失在荣仪贞的视线里。
另一边紫电来报,说是荣淮过来了。
荣仪贞余光看了眼桌上的药茶,踱步过去,伸手把叶濯刚才漾出的茶水又添满。
这才重新整理衣衫,起身迎荣淮进来。
厅内。
荣淮带着几个仆妇扛着东西来了。
荣仪贞看着眼前那面巨大的屏风,听荣淮红光满面的讨好道:
“我们家贞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为父知道你在赏菊宴上受了委屈,所以特地亲自去库房找了这面屏风出来。”
他负手而立,站在屏风前叹了口气:
“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屏风。”
“你还不大的时候,她最喜欢抱着你,站在屏风前,看屏风上的这幅《春山图》。”
荣仪贞细细打量眼前这幅《春山图》。
画中天高云阔,青山连绵,踏青的少女们贴着梅花钿,在郊外嬉闹。
有人三两作伴,放起了风筝。
浅红色的纸鸢随着绵缓春风稳稳飞起,少女们便拉着手里的风筝线,提起裙摆,跑动起来。
这图实在画得活灵活现,把少女跑动时动起的裙摆和发丝都展现出来。
最右下角,嫩绿色的柳树枝条飞舞,树旁还有好几个赛马的小姑娘。
枣红色的健壮马匹上,一身骑装的女孩英姿飒爽,扬头和身边骑白马的女孩说着什么,仿佛是在打赌,待会儿谁的马更快些。
安禾大长公主说过,母亲年轻时,除了喜爱诗书,就是喜欢放风筝、骑马。
但不用说也知道,自从嫁给荣淮又生出她荣仪贞后,母亲就再也没有从前恣意快活了。
关于这幅图,荣仪贞脑子里那些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
小时候,母亲的确喜欢抱着她,站在一片绿油油的屏风前,摸着她的小手,一遍遍嘱咐:
“湉湉,你以后,要永远做这样自由嚣张的小姑娘。”
“不要像母亲一样,为了个可笑的男人,困在这座四方的宅子里。”
当时的她年纪太小,还看不出这幅《春山图》中的自由,只记得那是一片绿色。
后来再大一些,郑秋华进府,母亲便连这幅图都懒得看了。
荣仪贞伸手,摸了摸屏风上鲜活到如有实物的柳条,喃喃自语:
“原来,我和母亲一起看的是这个。”
“正是呢。”荣淮慈善温和地笑着,一双眼睛盯着她时亮晶晶的,宛若看着什么珍宝。
“贞儿还记得呢?”
荣仪贞默默打量荣淮,明白他是为了叶濯才上赶着来巴结自己。
她默了默,心口有些发酸。
尽管重来一世,她还是对荣淮这个生父抱了一丝希望。
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复杂。
前世,荣淮虽然偏疼荣仪珠,但从小到大的时光里,偶尔也曾真心疼爱过她。
这是荣家给她的,为数不多的爱。
荣仪贞忍不住贪恋,又恨自己贪恋。
如今再见荣淮因为一点利益,便如枯草般随风摇摆,心中的那点贪恋终究还是被厌恶压了下去。
她转过身,端起桌上的药茶,送到荣淮面前:
“父亲一路过来口渴了吧?女儿这里有叶大人送给我,用来调理身体的药茶,正好是要冷着喝的,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荣仪贞歪头甜甜一笑,尽是小女儿对父亲的仰慕姿态。
荣淮很是受用,觉得不枉费他在库房中寻了半天,才找出这扇屏风。
将茶接过,荣淮低头嗅了口茶香。
冷茶的茶气清淡与药香结合,味道淡雅而不失厚重,不用想便知道不是凡品。
竟然是叶濯送的。
京中如今多少人散尽家财也未必能在叶府讨上一杯茶喝。
他倒是沾了女儿的光。
想到‘沾光’两个字,荣淮的脸又冷了下来。
他走到今天,靠的一直是自己,从来不曾沾过任何人的光!
荣淮捧着热茶,转身坐在厅中主位,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架势,问荣仪贞:
“仪贞,说起叶濯,你和叶大人最近似乎走得很近?”
荣仪贞像是不解父亲为何突然不高兴。
她端正站在原地,对上方坐着的人依礼回话:
“父亲,自从上次叶大人在兄长雇凶的刀下救了女儿之后,女儿便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安禾大长公主引荐,女儿恳求叶大人不要上疏,不要让兄长连累了父亲的官声。”
“还有一次,也是在安禾大长公主的赏菊宴上,泠儿妹妹做出有辱荣家的丑事,还想往女儿身上攀扯,是叶大人为女儿说话作证,这才没让父亲被女儿连累。”
她缓缓道来,说完,又对着荣淮浅笑颔首:
“想来,是父亲这些年在朝中做有实绩,荣家前程似锦,叶大人才愿意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锦上添花,救女儿一次。”
荣淮捏紧了手中的热茶,愣神须臾,一张冷脸瞬间转为笑意。
“哈哈,想不到我儿小小年纪,竟还能看出这一层?”
荣仪贞继续说:“是母亲自小教导女儿,云朝世家所生公子,读书、科举、做官,都是有人铺路,水到渠成的事。”
“可父亲不一样。咱们荣家原先不过是京郊一户菜农,说得好听些是晴耕雨读,说得难听些,也有眼光低浅的人,叫咱们见不到世面的乡巴佬。”
说到这里,荣仪贞静静抬眼,果然见到荣淮才开晴的脸色一瞬间又冷了回去。
连端着药茶的手都暗暗用力到指尖没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