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峰顶的“流云小筑”,平日里是瑶池仙子独居的清修静地,此刻却成了伤兵满营的临时据点。药香混杂着血腥气,在暖玉铺就的地板上弥漫开来。
魔尊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小筑中央最大的一张暖玉榻。几个药童正满头大汗地给他换药,那身黑金铠甲卸在一旁,露出底下布满虬结肌肉和狰狞伤口的古铜色脊背。续骨玉膏涂上去,发出“滋滋”的轻响,魔尊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偶尔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震得玉榻嗡嗡作响。
“轻点!没见魔尊大人疼得直哼哼吗?”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药童对着同伴小声抱怨,手里捏着银针的手都在抖,生怕把这位爷扎醒了,自己小命不保。
“哼唧…哼唧…”回应她的,是旁边另一个角落传来的、有节奏的鼾声。南宫烈四仰八叉地瘫在一张铺了厚厚绒毯的躺椅上,胸前焦黑的爪痕被裹成了粽子,随着他的鼾声一起一伏。一个老药仙正捻着胡须,小心翼翼地用银勺往他嘴里灌着黑乎乎、散发着奇异酒香的续命汤药,一边灌一边嘀咕:“这药里掺了千年猴儿酒做引,也就南宫长老这酒虫转世的体质能消受…”
瑶池仙子则靠窗盘坐在一方清冷的寒玉蒲团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她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映照出厉无痕在小筑后院的身影。她手中捻着一串星辉流转的念珠,目光专注,似乎在透过水镜观察着什么。
小筑后院,景象截然不同。
没有药香,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寂静。
厉无痕并未入定调息,而是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特意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玄衣,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袍,但那份沉寂厚重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内敛,也更加迫人。
归墟剑并未出鞘,依旧背负在他身后那个由沉寂力场构成的简陋剑鞘中。此刻,他正缓缓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最基础的拳架。动作缓慢、凝滞,每一个抬手,每一个跨步,都仿佛在拖动千钧重物。脚下的灵土在他每一次落脚时,都无声地向下塌陷半寸,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脚印周围的地面却异常平整,没有丝毫裂纹扩散。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泥土上,瞬间被沉重的力场压入地底,连一丝水痕都不曾留下。他的呼吸悠长而沉重,每一次吸气,小院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向他汇聚;每一次呼气,又如同微型的风暴悄然平息。
“厉叔叔…好重…”丹娃的声音打破了后院的死寂。小娃娃抱着一个几乎和她一样大的仙桃,坐在门槛上,小脸皱成一团,努力地想往前挪动一点,靠近那个让她又好奇又有点害怕的身影。但她的小短腿像是陷进了无形的泥沼,每挪一步都异常吃力,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嗷呜…”哈士奇趴在她旁边,狗头搁在前爪上,那条伤腿被药仙用夹板固定住了,缠得像个大棒槌。它看着丹娃的窘样,又看看院子中央如同背负山岳的厉无痕,狗眼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委屈。它尝试着想站起来蹭过去,结果那条伤腿刚沾地,就被那股无形的沉重力场压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只能委屈巴巴地“呜咽”一声,重新趴了回去。
厉无痕的动作没有因为这一人一狗的动静而有丝毫停顿。他沉浸在对“归墟之重”的体悟中。这柄剑赋予他的,不再是单纯的锋锐剑气,而是一种掌控“力”的境界。这力量霸道绝伦,却又如同深渊般难以测度,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更会殃及池鱼。他必须像打磨最精密的法器一样,去感知、去控制这份沉重的馈赠。
他缓缓抬起右臂,动作依旧缓慢,五指张开,掌心向下虚按。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仅仅是意念引动了归墟剑赋予的沉寂力场。
嗡!
前方三丈外,一块用来点缀景致的千斤青冈岩假山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摁住,猛地向下一沉!坚硬的岩石表面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整个石块竟被硬生生压矮了半尺!碎石粉末簌簌落下。
厉无痕眉头微皱,收回了手。力量用猛了,不够精准。
他调整呼吸,再次尝试。这一次,目标是假山石顶端一颗拳头大小的灵玉珠。
力场微调,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缠绕上去。
灵玉珠微微一颤,表面光华流转,抵抗着那股下压的力量。厉无痕屏息凝神,力场如同流水般渗透、包裹。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灵玉珠并未被压碎,而是从顶部被硬生生“拔”了下来,脱离了假山石的基座!珠子悬浮在空中,被无形的力场稳稳托住,滴溜溜旋转着,表面毫发无损。
厉无痕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心念再动,那悬浮的灵玉珠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在空中沿着极其复杂的轨迹缓缓飞行、穿梭,时而加速,时而骤停,轨迹圆融如意,不带丝毫烟火气。这不再是蛮力,而是对力量精妙入微的掌控!
窗内水镜前,瑶池仙子捻着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惊异。她自然能看出,厉无痕此刻所操控的,并非仙家法术,而是纯粹的“势”!一种沉重到极致、从而衍生出掌控万物的“势”!这柄归墟剑…当真诡异莫测。
“嘿…嘿嘿…老厉…你…你耍珠子…给爷看呢?”躺椅上,南宫烈不知何时被灌药灌醒了,醉眼朦胧地偏着头,透过窗户缝看着后院厉无痕操控玉珠,咧着嘴傻笑,口水混着药汁流到胸前的绷带上。
厉无痕的动作顿了一下。悬浮的灵玉珠瞬间失去控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泥土。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隔着窗户,冷冷地瞥了南宫烈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覆般的沉重压力。
南宫烈脸上的傻笑瞬间僵住,醉意被吓醒了大半,剩下的一半全化作了冷汗。他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想缩脖子,结果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哎哟”一声,差点从躺椅上滚下来。
“咳咳…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睡着了…嗯…睡着了…”他赶紧闭上眼睛,鼾声装得震天响,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眼皮出卖了他。
厉无痕收回目光,不再理会那个活宝。他弯腰,准备捡起那颗滚落的灵玉珠,继续练习。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尖利急促的传报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仙鹤,刺破了瑶池峰的宁静。
一个负责巡山的弟子连滚带爬地冲进流云小筑的前厅,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山下方向,声音都变了调:
“仙…仙子!长老!不好了!山门外…山门外来了…来了…”
“来了什么?喘匀了气说!”瑶池仙子眉头一蹙,水镜瞬间消散。
“来了…来了个疯子!”那弟子满脸惊恐,语无伦次,“穿着…穿着破麻袋片!手里…手里举着个冒烟的…冒烟的…牌牌!上面…上面写着…写着‘初代吃鸡大赛开赛了!输家坟头蹦迪’!”
“啥玩意儿?”刚被吓醒的南宫烈猛地从躺椅上支棱起来,牵扯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瑶池仙子霍然起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就连后院沉浸在力量掌控中的厉无痕,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缓缓直起身,沉寂的目光投向山门方向,背负的归墟剑鞘中,那柄沉黯的古剑,似乎极其轻微地…嗡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