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峰顶的风，似乎比往日更喧嚣了些，刮得人衣袍猎猎作响。陈默站在厉无痕那间“寂剑庐”的冰冷石坪上，怀里抱着那卷内藏星图的《观剑谱》，脚边趴着皮毛流淌温润银辉、狗眼半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慵懒样的哈士奇。
厉无痕背对着他，玄青布袍在风中纹丝不动，目光沉凝地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归墟剑负在身后，沉黯无光，却散发着比山岳更重的气息。
“归墟海眼，七斗沉渊。”厉无痕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静渊剑沉眠之地，亦是万古凶煞汇聚之所。凶险，远超剑冢。”
陈默咽了口唾沫，攥紧了怀里的帛书。疯道人烟圈星图里那深邃的漩涡和沉浮的剑印，清晰得如同刻在脑子里。凶险？废话！能让蚀骨老魔那种老魔头都栽进去的地方，能是旅游胜地吗？可他能不去吗？那柄剑，是扫灰人指的路，是他这“见真”苗头唯一的指望，更是…他怀里这卷破书里那点“真意种子”的源头！
“弟子…明白。”陈默的声音有点发干。
厉无痕缓缓转过身。那双沉寂如渊的眸子落在陈默身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他神魂深处那点微弱却倔强的破妄剑意，看到他肋下被魔气侵蚀过的伤疤，也看到他那只依旧带着一丝酸涩、却比往日清明了些许的左眼。
“心剑不稳，妄念丛生，归墟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厉无痕的话语冰冷直接，不留情面，“此行，非为取剑，而为炼心。能活着走到剑前，你方有资格，谈‘见真’二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趴着打盹的哈士奇，狗子似乎感应到注视，狗耳朵抖了抖，眼皮都没抬。
“这孽畜…吞了蚀骨本源，星辉内蕴，或可助你一二。然外力终是虚妄，路，在你脚下。”
说罢，厉无痕不再多言。他并指如剑，对着石坪边缘翻滚的云海，轻轻一划！
嗤——！
一道凝练无比、纯粹由归墟剑意构成的幽暗轨迹，如同撕裂布帛的墨线，瞬间出现在云海之上！轨迹尽头，没入翻腾的云雾深处，指向不可知的远方。那是他能为陈默指出的、离开瑶池仙宗最便捷也最隐蔽的路径。
“去吧。”
两个字，斩钉截铁。
陈默深吸一口气，对着厉无痕的背影深深一揖。没有豪言壮语，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直起身，他拍了拍哈士奇的狗头：“狗爷，开路！”
哈士奇懒洋洋地站起身，甩了甩尾巴，周身银辉流淌，迈着四方步走到那道幽暗轨迹前，狗鼻子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然后…抬起了后腿。
“喂！你干嘛！”陈默脸都绿了，这狗东西不会是想…
嗤！
一泡热腾腾、带着奇异星辉光点的狗尿，精准地滋在那道归墟剑意轨迹的起始点上！尿液接触幽暗轨迹的瞬间，竟没有溃散，反而如同融入了进去，让那轨迹的起点微微闪烁起一丝银光，变得更加清晰稳固了几分。
“……”陈默嘴角抽搐。行，你尿性。
他不再耽搁，抱起狗子——哈士奇不满地“呜”了一声，但也没挣扎——纵身一跃，踏上了那道幽暗的归墟轨迹！
脚下如同踩在无形的冰面上，冰冷，坚硬，却无比稳固。轨迹在云海中延伸，四周是呼啸的罡风和被轨迹力量排开的翻滚云雾。哈士奇趴在陈默肩头，狗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皮毛下的银辉微微流转。
一人一狗，如同行走在云海深渊之上的孤索，快速远离了瑶池峰。
不知在云海轨迹上穿行了多久，前方云雾渐稀，隐约可见下方苍翠的山林轮廓。归墟轨迹也到了尽头，缓缓消散。
陈默抱着狗子落在一处林木茂密的山坳里。脚踏实地，他才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这趟“归墟快线”坐得比过山车还刺激。
“汪！”哈士奇从他怀里跳下来，抖了抖毛，狗鼻子对着空气使劲嗅了嗅，又抬头望了望天色（虽然被密林遮挡），喉咙里发出一串短促的咕噜声，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陈默赶紧掏出怀里的《观剑谱》展开。帛书入手微沉，他凝神感应，试图沟通疯道人封入其中的烟圈星图烙印。
嗡！
左眼深处那点破妄剑意微微一热！视野并未被青灰色覆盖，但手中的帛书却仿佛“活”了过来！泛黄的纸面上，那些原本歪歪扭扭的简笔画线条如同蒙尘的灯盏被点亮，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光晕！光晕流转交织，在帛书上方尺许处，凭空投射出一幅微缩的、缓缓旋转的青灰色星图虚影！
正是归墟海眼与七斗沉渊的指引图！
星图核心，那片深邃的漩涡剑印微微闪烁，标示着静渊剑的沉眠之所。漩涡边缘，七颗黯淡的星辰排列成残缺的勺状，指向一个特定的方向。星图下方，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银色轨迹，从陈默当前的位置延伸出去，遥遥指向星图指引的方位——那是哈士奇留下的“狗毛导航”？陈默看着狗子身上流淌的银辉，感觉八九不离十。
“家人们！重大发现！瑶池峰后山惊现神秘流光！疑似内门弟子携灵宠私奔…啊不，是潜逃！”一个咋咋呼呼、带着点变声期公鸭嗓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不远处的树丛后响起！
紧接着，几道穿着瑶池外门弟子服饰、手持劣质飞剑的身影，拨开灌木丛跳了出来。为首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少年，正举着一个巴掌大的、镶嵌着留影石的简陋玉盘，对着陈默和哈士奇猛拍，唾沫横飞：“看！就是他！陈默！还有那条会发光的妖犬！鬼鬼祟祟，定是偷了宗门重宝跑路！兄弟们，拿下他们，送到执法堂领赏！”
几个外门弟子看着陈默怀里发光的帛书和哈士奇身上流淌的银辉，眼睛都红了，贪婪压过了对“妖犬”的忌惮。他们怪叫着，挥舞着飞剑，乱七八糟地扑了上来！剑光虽然微弱，但胜在人多，封死了陈默几个闪避的方向。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不想伤人，更不想暴露行踪！可这几个被贪婪冲昏头的愣头青…
“滚开！”陈默低喝一声，抱着帛书就想从侧面突围。
“想跑？留下宝贝！”尖嘴少年狞笑着，手中飞剑脱手掷出，直取陈默后心！另外几把飞剑也封堵而来！
眼看避无可避！
“嗷——汪！”
哈士奇发出一声带着怒意的咆哮！它没有喷吐净化光柱，也没有挥爪斩出剑气。只见它周身流淌的银辉骤然明亮！如同在它体外点燃了一圈银色的火焰！狗眼中清冷的银芒瞬间锁定那几柄刺来的飞剑！
嗡！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同水银般的力场以哈士奇为中心骤然扩散！力场扫过之处，空气仿佛凝固！
那几柄疾射而来的劣质飞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粘稠的墙壁！速度骤降！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哀鸣！操控飞剑的几个外门弟子更是感觉神魂一沉，如同被巨石压住，气血翻腾，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飞剑悬停在陈默身后半尺之处，进退不得！
“妖…妖法！”尖嘴少年惊恐尖叫，手里的留影玉盘都差点掉地上。
哈士奇狗嘴似乎极其轻微地撇了一下，带着浓浓的不屑。它狗爪抬起，对着那几柄悬停的飞剑，虚空…轻轻一按。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几柄劣质飞剑，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捏住，瞬间扭曲变形，寸寸断裂！化作一堆毫无灵性的废铁，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妈呀！”几个外门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上什么宝贝领赏，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钻进树林，眨眼跑得没影了。
陈默看着地上那堆废铁，又看看身边银辉内敛、重新趴下打盹的哈士奇，嘴角抽了抽。好家伙，这“星辉力场”…是跟厉冰块儿的归墟重力场学的？还带“缴械”功能？这狗东西吞了魔晶，到底进化了多少？
他摇摇头，不再理会那几个吓破胆的弟子。重新展开帛书，星图虚影依旧悬浮。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又看了看哈士奇身上那道指向远方的“狗毛导航”银辉轨迹。
“狗爷，”陈默拍了拍狗头，指向星图指引的方位，“走着？”
哈士奇懒洋洋地站起身，甩了甩尾巴，狗鼻子朝着那个方向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咕噜，算是回应。然后它迈开步子，银辉在皮毛下流淌，不紧不慢地走在了前面。
陈默收起帛书，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一人一狗，消失在茂密的山林深处。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前路未知，凶险莫测。但怀中星图微热，脚下狗毛导航清晰。
归墟海眼，静渊剑。
扫灰人的路，终于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