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间,裹着凛冽风雪的寒冬呼啸而至。
营帐之外,狂风卷着沙砾,如利箭般抽打在牛皮大帐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声响。
在这恶劣的天气里,番兵惯于实施突袭,故而,温福丝毫不敢懈怠,严令各营加强戒备。
帐内他紧锁眉头,目光死死盯着沙盘上大小金川交界处的木果木,左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清军 3000 兵马竟被大小金川联军一举歼灭!”
沙盘旁,那张羊皮纸战报已被他揉搓得不成样子。
还记得败报送来之时,他正悠闲地用象牙筷子夹起一块酱肉,刚要送入口。
外面士兵来报:“报将军,八百里加急塘报!”士兵的声音让他一愣。
“放案几上,没看到我在吃饭吗?扫兴,没眼力见!”士兵悻悻而退。
吃饱喝足,温福展开战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大小金川联军趁着风雪突袭,绿营兵丁被大火无情吞噬,多数人葬身火海,仅有少数侥幸逃脱,就连参将的人头都被残忍地挂在了碉楼箭垛之上——
温福从痛苦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绞尽脑汁思索着,用何种战术才能打击联军的嚣张气焰?
此时,一旁烤火暗中观察的谋士李楚,望着大帅却并未出声,他深知大帅正在谋划下一步行动。
“对了,以碉制碉……我怎么把它忘了?”温福突然兴奋地大声说道,声音在帐内炭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想当年张广泗那法子,不就是凭借碉楼困死莎罗奔的?”温福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同时眼光瞥向了李楚。
李楚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温大帅执着的目光和鬓角新添的白发。
“以碉治碉”,李楚重复了一句。“二十多年前,平定大金川时,清军沿山梁修筑碉楼,以砖石工事步步紧逼,确实破了金川人‘依山据险’的盘算。可如今……”
李楚对第一次平金川时“以碉治碉”的战术了如指掌,想到此处,他不禁暗暗摇头。
“大帅,”李楚的声音几乎被风雪声盖过,显得有些低微,“
当年莎罗奔势单力薄,碉楼间距不过十里,粮草接济尚可周转。
可如今大小金川合兵一处,碉楼修到哪里,他们的骑兵便能绕到哪里——!
老办法未必适用,还望大帅三思啊。”
“绕道走?”温福猛地抬头,炭火的红光映出他脸上坚毅的神色,“我修百座碉楼,他们总不能绕出百里去!当年莎罗奔的石碉何等坚固?还不是被我军炮火轰开了缺口?”
说罢,温福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那时他还是个参赞军务的副将,跟着岳钟琪在雪山中艰苦行军,啃着干粮,亲眼看着一座座碉楼,如铁锁般困住金川兵。
此刻,在他听来,帐外的风声,仿佛又化作当年攻打土司老巢时的喊杀声。
“大帅,万万不可!”
李楚急忙上前一步,由于太过匆忙,袖口扫过案上的沙盘,几粒石子滚落老远。
“您瞧,”他指着小金川支流密布的区域,焦急地说道:“如今联军学了咱们的法子!他们在隘口修的碉楼,比咱们的更高更险,
还挖了暗渠通水源。上月在玛尔古,我军刚修好碉楼,人家半夜便放火烧了大帐,天亮时碉楼里的士卒全成了活靶子!”
温福听后,猛地抓起案几上的佩刀,手起刀落,案几的一角应声而落。
“李先生,本帅以往敬你有谋略,如今,关键时刻泄吾斗志,谁敢再阻拦本帅‘以碉治碉’的战术,以惑乱军心论处!”
李楚如木雕般呆立当场。“传本帅的令:各营分兵,每五里修一座碉楼,务必在开春前连缀成线!谁再提‘绕路’二字,杀无赦!”
李楚愣了原地,才缓缓回过神来,喉头滚动,想说的话却如鲠在喉。
他曾见过金川人在悬崖上疾驰如飞,见过他们肩扛火药,粮食送进碉楼,
如今清军分散兵力修碉楼,兵力犹如撒在雪地里的酥油茶,而联军的骑兵正似饥饿的狼群,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美味。
一个月后,墨石河谷的碉楼群刚初具雏形,塘报便如潮水般接踵而至。
“报大帅,刚修好的碉楼,昨晚被番兵从地下挖通道放毒气,碉楼里的士卒全被毒烟毒死了,
大帅呀,这些士卒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就这么死在了睡梦里,惨啊!”呜呜呜~
“报大帅——”
败报一个接着一个,如重锤般砸在温福心中。
“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啊!”温福面色铁青,大步离开大帐,他急需到外面透透气,试图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大帅,您瞧这伤兵——”医务兵躬身掀开帐篷帘,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几个伤兵瑟缩在草堆里,裹着血污的棉絮上结着冰碴。
一个臂膀被箭射穿的千总,见到大帅,撑着断矛艰难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昨儿夜里,番兵摸黑放了火药弹,碉楼里的兄弟……全被炸死在里头了……”
不知何时,李楚也跟了进来。他蹲下身,轻轻解开一个伤兵腿上的布带,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伤兵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水,哀求道:“先生……别再修碉楼了,不中用!那石头缝里全是冷箭,天寒地冻的,砌墙的泥都冻成冰疙瘩……”
李楚心中一阵刺痛,别过头去,站起身大声喊道:“医务兵,医务兵,快上药!”
为了平复心头的痛苦,李楚匆匆走出了大帐。
望着远处连绵的碉楼黑影,仿佛魔鬼一样张着血盆大口——。
“主帅为何如此固执?不行,哪怕豁出性命,我也要再次阻止大帅的鲁莽行动。”
风愈发猛烈,卷起帐角发出“扑啦啦”的暴响,仿佛在为这场悲剧奏响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