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沪海,空气里弥漫着节日特有的甜腻与喧嚣。彩灯缠绕着行道树,橱窗里摆满华丽的圣诞装饰,街头巷尾流淌着欢快的颂歌。然而,这一切繁华,都被隔绝在“云顶花园”餐厅露台那无形的屏障之外。
这里,是悬浮于尘嚣之上的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玻璃穹顶隔绝了冬夜的寒意,却将浦江两岸最璀璨的夜景毫无保留地纳入怀中。
东方明珠塔流光溢彩,对岸万国建筑博览群灯火辉煌,江面上游轮拖着长长的光带缓缓驶过,如同流动的星河。露台被布置成了一个梦幻的冬日花园。
高大的、挂满暖白色小灯和晶莹冰棱的仿真雪松错落有致,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洁白如初雪的长绒地毯。
一张铺着雪白蕾丝桌布的长餐桌居于中央,银质烛台跳跃着温暖的火苗,映照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和锃亮的银质餐具。空气中浮动着清冷的松针香、甜蜜的香草蛋糕气息,以及顶级香槟开瓶时那一声悦耳的“啵”响所释放出的、带着果香的微醺感。
赵可儿穿着一身马克西姆为她挑选的礼服。那是一条柔和的香槟色长裙,没有繁复的蕾丝和闪亮的钉珠,剪裁极其简洁流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圆润却充满健康活力的身形,宽大的裙摆如同流淌的月光。
脖子上戴着马克西姆刚刚亲手为她戴上的生日礼物——一条设计极其简约的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泪滴形的、纯净无瑕的海蓝宝,在灯光下折射出幽静深邃的蓝光,如同凝固的海水,与他眼睛的颜色遥相呼应。
她站在露台边缘,扶着冰凉的玻璃栏杆,俯瞰着脚下梦幻般的城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颗冰凉的海蓝宝,心里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马克西姆去楼下接人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露台入口处传来了脚步声。
赵可儿猛地转过身。
马克西姆率先走了进来,他今晚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丝绒西装,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英俊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主人般的从容微笑。然而,赵可儿的目光瞬间就越过他,牢牢锁在了他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上。
赵大勇!
他来了!真的来了!
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最普通的、甚至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夹克和一条黑色工装裤。脚上蹬着一双沾了些许灰尘的、厚重的军靴。他比马克西姆还要高出小半头,肩膀宽阔,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棵移动的青松。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线条刚硬如同斧凿,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和审视。
一走进这奢华得不真实的露台,他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四周——璀璨的水晶灯、洁白的雪松、铺满地面的昂贵地毯、衣香鬓影的陌生面孔(马克西姆邀请了几位关系极近的朋友营造气氛)……最后,目光精准地定格在穿着香槟色长裙、站在灯火阑珊处的妹妹身上。
那目光里有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有看到妹妹安然无恙的放松,但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愕和……困惑。他显然被眼前这完全超出他认知范畴的“生日宴”震住了。这和他预想中兄妹俩找个火锅店、撸个串、切个蛋糕的场面,差了十万八千里。
“哥!”赵可儿再也忍不住,提起裙摆,像只归巢的小鸟,不管不顾地朝着赵大勇冲了过去。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有些踉跄,但她眼里只有那个风尘仆仆、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
赵大勇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下一秒,赵可儿带着一阵香风,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结实的腰身。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火车车厢里混杂的味道,是外面清冷的空气,还有他身上那股永远洗不掉的、淡淡的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朴实、粗粝,却让她瞬间安心得想哭。
“哥!你终于来了!”她把脸埋在他厚实的夹克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所有的紧张、不安、思念和此刻的激动都融在了这一声呼唤里。
赵大勇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不太习惯这种外露的情感表达,尤其还是在这么多陌生人的注视下。但他宽厚粗糙的大手,还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动作有些生硬,却充满了力量。
“嗯,来了。”他低沉地应着,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妮子,这是……”
他的目光越过赵可儿的头顶,带着巨大的疑问,投向几步之外、正含笑看着这一幕的马克西姆·杜兰德。
这个金发耀眼、气质卓然的年轻男人,以及这整个奢华的环境,都让他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赵可儿从哥哥怀里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和一丝水光。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身看向马克西姆,又看向哥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那个被精心策划、反复演练过无数次的“惊喜”时刻,终于到了。
她伸出手,轻轻挽住马克西姆伸过来的手臂,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坚实和传递过来的无声支持。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而稳定,带着一丝羞涩,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甜蜜和骄傲:
“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马克西姆·杜兰德(maxime durand),我的……男朋友。”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然后看向马克西姆,眼中是满溢的光彩:“maxime,这是我哥,赵大勇。”
“男朋友”三个字,如同三颗重磅炸弹,在赵大勇耳边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剧震。浓黑的眉毛猛地扬起,几乎要飞入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