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亮的大白,朝阳新发,清晨的露水还未完全散尽,荻花街上已经忙碌起来。
还在三年孝期的顾烨城身上穿着素白细布长衫,利落的系着浅色护腕,浑身每一处都覆着一层漂亮的肌肉,肌肉有些薄还有些青涩,身材欣长,腰背挺拔,渐渐长成的少年已经很有成人的压迫感。
十四五岁的少年,又有功夫傍身,领着徐凡心上个学,吃个饭,徐枫林渐渐就放了手,多数不跟他们一起走了...........
两人如今的衣裳都是浅白色,吃饭的时候都把衣摆直接放到腿上,以免坠地擦上灰尘。
围在简易的小桌子上,顾烨城啃着包子,徐凡心吃着糍粑。
吃完了,碗筷往里一推,顾烨城习惯性的往徐丰年的水缸里取了水,打湿帕子,给吃成花猫脸的徐凡心擦嘴,基本是整张脸重新洗过。
小花猫仰着小脏脸,昂着下巴颏儿,乖乖让哥哥给擦脸,忽闪着长睫毛盯着一脸严肃的像小老头的顾烨城看,帕子滑到嘴上那嫣红的小嘴巴立马撅起来方便哥哥擦擦嘴。
天天像老妈子一样的顾烨城干这事儿时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面无表情。
“每回吃这玩意儿,非得吃成这样?”
恢复白净的徐凡心龇开一嘴的小白牙,顶着蓬松饱满的发包丸子头乐嘻嘻的,恍若天生一张笑脸。
“嘿嘿,谢谢哥哥--”
顾烨城:哼!这一天天的,还怪礼貌的!
收拾妥当,徐凡心那只小手就习惯的扯上少年腰带下的衣摆,脚丫子蹬着小靴子开始小步跳的走,没有能老实的时候。
小步跳的小靴子一顿,徐凡心的眼风儿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瞄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哎?是风絮”
松开手里攥住的衣摆,噔噔噔就朝着目标跑了过去。
“风絮--!”
神农医馆还没忙起来,徐风絮正往医馆门口搬着今天来货的药材,散发出各色浓重的药香味儿。
听到有声音喊他,半弯的腰顿了一下,扭头看见徐凡心一阵风儿一样的跑过来,兴奋的张开双臂,衣摆都踢得乱飞,恍若一只白色的蝴蝶,也就是扑棱蛾子.....扑簌簌往这儿飞。
“风絮”徐凡心盛着一脸笑“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呦风絮,你怎么不去我家玩儿了?”
“你家那位贺秀才.......”
徐凡心有些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称呼柳风絮母子糊里糊涂跟着过日子的贺章。
“.......每天专心看书,不喜欢有人打扰,我也不太好去你家找你.....”
紧攥着手中一小袋药材的手更显骨骼凸显,瘦弱的不像能做工的手,看了看亲亲热热围上来的徐凡心,柳风絮声若蚊蝇。
“嗯,是啊,.......对不住”
徐凡心睁大双眼,连连摆手摆出两个小扇子的影子。
“没有,没有,这又不是你的错。”
东方新起的太阳还微黄着,斜照出一个欣长的身影随着步子慢慢移到个子不高的小少年身上,在医馆学徒的棕灰麻布衣料上投下一抹暗影。
猜到了来者是谁,柳风絮却没有抬头,只双手顿挫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搬着东西。
扭转身子看了一眼跟上来的顾烨城,陷入沉默的环境中,徐凡心习惯性的摸了摸挂在脖子上掩盖在衣服里的两个玉,来回摩挲。
顾烨城身上的素白衣衫的下摆还在清风的气流中微微摆荡。远离京都来到梧桐镇后,他就低调的褪掉锦缎华衣,披上朴素的细布长衫,饶是如此依旧掩盖不住通身的贵气。
素白长衫被花满栀打理的干净又平整,针脚精细利落还绣上了花满栀最擅长绣的栀子花,绣在边角上零星几朵,在衣摆走动间若隐若,不添女气却增了雅致,更显经两世洗华的顾烨城稳重淡然的气质。
低垂的视线中,飘进来一抹素白衣袍,柳风絮清楚那不是徐凡心的衣袍,徐凡心没那么高。
只眼尾瞥了一眼的少年手下没听,反倒更快的理着货物。
突然!
他弯下腰的衣襟里随着动作露出一片青紫,伤的很严重的样子,徐凡心惊的倒抽了一口凉风。
“风絮,你.....受伤了??”
闻言柳风絮放下手中的药材慌忙拉紧了衣襟。
“没,没什么......”
敷衍的口气,显然一副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
顾烨城垂眸看着少言寡语的柳风絮,高高的眉骨轻皱了下。
医馆里传来粗声的催促声,柳风絮好似从魂不守舍中惊回神。
“不好意思,凡心,我得干活儿了........”
“风絮......”
徐凡心漂亮的眼眸堆满担心的看着他。
“那我放学来找你,你记得哦......”
柳风絮手上没停,胡乱的点点头。
学堂里,夫子谆谆教学,学子求知若渴,书页翻转间,圣贤恍若跃纸而出。
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白色小团子是‘天’字班里个子年龄都是最小的一个。
白色小团子忧愁着一张小脸,手指头抠搜着书案上的书页,快把书纸抠烂了,整个坐立不安。
脑海里一直是柳风絮身上露出衣领的青紫伤痕,徐凡心脑子不受控一样,循环播放着什么灰姑娘,白雪公主,卖火柴的小女孩,乱七八糟,担心的什么也学不进去。
直到日头变黄,终于熬到放学,徐凡心撒开丫子往外冲,顾烨城拿着被徐凡心落下的小书包袋子紧跟其后。
两人一口气跑到医馆门口,还没站稳,柳风絮在里头瞧见了,低转头对着坐堂的一个胡子半白的老大夫说了句什么话,然后鞠躬施礼,抬脚走出来了。
柳风絮在一高一矮的两人面前站定,声音弱弱,中气不足的声色
“凡心,烨城哥,你们来了?”
徐凡心清楚柳风絮方才跟医馆打过招呼,直接一把拉起他的手,迎着即将黄昏变的不太灼热的风穿过热闹的荻花街,往荻花河岸边人少的地方走去。
捏了捏手中细瘦的手指,徐凡心悬着的心在看到柳风絮时终于稍安了下。
“风絮啊-是医馆有人欺负你吗??”
迎着徐凡心满眼担忧的目光,在不刺眼的日光下柳风絮轻轻摇头。碎发在柔风中骚着没什么肉的脸颊,一张白脸显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惆怅。
“没有,凡心,李馆主和宋大夫他们人都很好.........”
“那——”徐凡心试探着引导他继续说
哪怕有伤在身,还是做了一天处理草药的粗活儿,柳风絮口鼻里积满了草药的苦涩,思来想去,最终没打算完全坦白,想给自己的不堪粉饰一个薄弱的假面。
“其实....是我家里........,别问了凡心,你管不了的.........”
徐凡心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风絮已经说明了,让他不要再问,别人家里面的事确实不好说什么的。
在某种情况下,伤痛很敏感,稍不注意就会被催化成别的东西,每个人都需要分寸和边界感,在伤痛中的人也是。
难受的眼眶酸涩,徐凡心闪烁着两湖清波一样的双眸看着柳风絮。
他不懂,柳风絮这么好的人,温柔又努力,为什么他总遭受这些痛苦。
之前多次发现他身上带伤,只是这次比较严重呢!
他遭遇了什么?
那露出的一角伤痕,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徐凡心紧紧攥着柳风絮的手,就那么傻乎乎的想传递一些力量给他。
攥着自己的双手干干热热又软软,让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的人感受到了内心消失许久的脆弱,好像就绷不住的有了想倾诉的欲望。
那种没用的倾诉本身就是自揭伤疤的无能之举,如今,他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谢谢你,凡心。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我就是这样的命,注定只能这样....烂下去.....”
十一岁的人身上竟然漂浮着一团死气,那么压抑,那么窒息,徐凡心急惶惶的想安慰他,脑子里的庞大知识量又乱了起来,乱飞乱撞。
天哪!他好像又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