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是什么？
十七知道，人类的世界里，家人一般指血亲。
他没有家人，甚至没有家狐。
但那棵老树精告诉过他，爱人也可以是家人。
还没成年的小狐崽不理解什么是爱人，老树精很慈祥地说，是和你很亲密的人，你可以把弱点暴露给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人。
可时祈又听远方来的小鸟说过，人类的世界里，就算是家人，也会有互相防备，互相残杀的。
在他们的世界里也能够找到对应。
临时歇息的大雁和小狐崽聊天时，说狼群也会相互争斗，哪怕是彼此的血亲。
说母螳螂会吃掉自己的配偶。
所以家人到底是什么？
十七不清楚，人类的情感太过于复杂，如果他只是一只小狐狸，说不定根本不用去想这些事情。
但按照老树精说的，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温暖的——前提是他们是你合格的家人，你也是他们合格的家人。
小狐崽想，老树精算得上他的朋友，鸟儿是普通的过路者，而自从他被黑蛇捡回去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有了家人。
老树精死的时候，十七听见过周围的树在哭，他自己心里却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更加确信，人类是危险的生物。
但现在听见黑蛇要死了，为什么心脏会酸酸胀胀，甚至有点发痛呢？
这是朋友和家人的区别吗？
凤凰……和人类一样讨厌的生物。
糕点掉在地上的声音让黑蛇回过头，但除了脏兮兮的糕点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眼眸微暗，除此之外就没了别的反应。
黑蛇想，早些知道也好，狐狸和蛇不一样，情感还是挺丰富的，多给点接受的时间，免得到时候修炼走火入魔。
十七手心里攥着另外一块没掉到地上的糕点，把糕点攥的变了形，不再好看了。
他眼眶红通通的，推开自己和黑蛇的卧室门，变回小狐狸，糕点就丢在房间地上，自己一只狐缩回小窝里。
约莫十分钟后，房门再度被推开，黑蛇将地上的糕点残骸拿起来，扔进垃圾桶，将地面擦干净，随后捞起小窝里装睡的小狐狸，一下下，动作不急不缓地按揉着十七的耳朵根。
十七雪白的九条尾巴摆了摆，半睁开眼睛，随后又蔫蔫地闭上，嘴里发出几声细小的嘤嘤叫声。
他说的是：“如果我足够强大，是不是就可以帮你们把坏东西都赶走了？”
黑蛇听了，轻笑一声，摸摸十七的头顶，“哪有这么简单。”
门还没关，正午的阳光照进来，很闲适。
如果他们没有在讨论该怎么直接灭了一个种族的话。
“我，还有你没见过的，我们的大姐，二哥和三哥，我们四个，其实都不完全算是由天地孕育而生的。”
黑蛇出生的时候，周围密密麻麻围了许多人。
“我被创造出来时，就有常人手臂的长度，那群围在我身边的人跟我说，他们是创造出我的人，所以我要听话，一直听话，用自己的力量完成他们给我的所有愿望，一个也不能差。
我被关在那间屋子里，门倒是开开合合，但从没出去过，屋子没有窗户，像我们现在这里一样。”
门总是开启，又合上，每隔几天就会有人将什么“民众的愿望”收集起来，用特殊的纸张记录下来。
当时没人教黑蛇认字，他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只是很讨厌每隔几天都会迎来的，因灵力耗尽导致的虚脱，仿佛死了一遍，浑身上下，连带着骨头缝里的法力都要被榨的干干净净。
黑蛇疑心，再这样下去，这群人是不是要把他的骨髓都给吸干了。
后来，他找到契机，逃了出来，但没人教他法力，他也就没能辨认出自己身上被植入了的，可以被追踪到行迹的仪器。
十七将软乎乎肚皮翻出来，让黑蛇摸，想要安慰安慰他。
因为信任，所以愿意将自己的弱点完完全全亮给黑蛇看。
揉吧揉吧，一个肚子而已。
黑蛇眼中倏地多了几分笑意，但转瞬即逝。
“后来我遇见了他们三个，他们说他们也是被这样创造出来的。
他们教我化形，教我术法……基本是三哥从人类的宗门里偷师的，偶尔去问问其他修炼的动物，总之，我进步的很快。
二哥最喜欢捡小动物，你现在的家人有一多半儿都是他捡回来的，还有些其他的，不是天生地养的，寿命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短，都死光了。”
黑蛇语气很平静，“我们身体里都被植入了追踪器，不止我们，你们体内也有，他们一直蹲守着，在有天地灵气的地方密密麻麻全部放满这些东西，追踪器早就和我们的身体融为一体了，一开始没谁意识到，后来总是被人追上，我们才察觉了不对劲。”
但察觉了也没有用，这东西除非等自己死了，否则就会一直运转。
十七又翻了个身，爪子扒上黑蛇的胸口，用脑袋一蹭一蹭的，似乎是想要安慰他。
“人类总是什么都想要，金钱，权势，美色，智慧，长寿……凤凰则把人类的劣根性学了个十成十。
大姐不愿意听他们的话，带上二哥三哥还有我，想去把他们给杀了。”
黑蛇低笑一声，“我们那时候年纪都太小，甚至都没意识到光靠着一腔孤勇什么都做不了。
大姐为了让我们活下去，被抓走了。
我和她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源，亲姐弟，能感受到她的状态，在她被抓走两个月后，我能感受到。
她死了。”
死了，灵力，又或者该说是神力一点儿不剩，魂魄也碎成了比比灰尘还要细小的碎块，拼都拼不起来，甚至入不了轮回。
他们是被刻意创造出来，被当做阿拉丁神灯，必须帮助那群凤凰实现愿望的“伪神”，让凤凰一族延续了几千上万年的繁荣。
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命，可他们还有家人，捡回来的一个个小崽子还在等着三个年纪最大的一点点养大。
“我察觉到大姐死了之后，从我们藏身的地方溜出去，找过，找到了被放在有镇压作用的塔里的小盒子。
……里面是薄薄一层骨灰。”
黑蛇自嘲道：“可惜我作为蛇不会哭，作为人也是，当真是忘恩负义的一把好手。”
十七变成人形，用手擦擦黑蛇的眼角，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板起一张小脸，用青涩而稚嫩的声音严肃指出：
“可是四哥，我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你很难过。”
“……是吗？”
黑蛇的声音中夹杂着茫然，眼角逐渐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