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出征后的第七日,清梧苑的海棠花瓣簌簌落在青石砖上。苏雪璃半跪在软垫上,耐心地教明澈用树枝在沙盘上画“人”字,小家伙却总把两笔歪扭成纠缠的藤蔓,急得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娘亲,澈儿画不好......”
“慢慢来。”她用帕子擦去孩子鼻尖的灰尘,鬓边银簪随着动作轻晃。自萧凛离开后,这样的日常被无限拉长,却也填满了每个晨昏。忽听院外传来管事嬷嬷急促的脚步声,苏雪璃心头微紧——往常这个时辰该是厨房报账,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王妃,西跨院的绣娘起了争执!”嬷嬷喘着粗气禀道,“新来的巧云姑娘说自己绣错的鸳鸯帕子,是被人调了包......”话音未落,明澈突然攥着树枝跳起来:“娘亲去忙!澈儿自己玩!”说着踉跄着跑到廊下,捡起几片海棠花瓣往竹筒里塞。
苏雪璃蹲下身与儿子平视:“澈儿乖乖待在屋里,等娘亲回来就讲故事。”她替孩子理好歪掉的衣领,转身时却见明澈举起竹筒,郑重其事道:“这个送给爹爹!”竹筒里躺着几片压平的花瓣,沾着孩子指尖的露水,在晨光里泛着微光。
议事厅内,七八个绣娘正吵得面红耳赤。巧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手中帕子上歪斜的鸳鸯与她往日的绣工判若云泥。苏雪璃捏着帕子仔细端详,忽然发现金线尾端有几缕罕见的孔雀蓝丝线——这分明是王府珍藏的贡品,寻常绣娘根本无权取用。
“把库房近日的领用账册拿来。”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当管事颤抖着递上账本时,苏雪璃一眼瞥见三日前的记录:“孔雀蓝丝线两尺,领用者......”字迹被水渍晕染,只能勉强辨认出半个“玉”字。
正思忖间,门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啼哭声。苏雪璃心头一紧,快步走出厅外,却见明澈被奶娘抱在怀里,额角红了一片。“世子追蝴蝶摔了......”奶娘话音未落,明澈就挣扎着扑进母亲怀中:“澈儿不疼!娘亲别生气!”
她心疼地摸着孩子的伤口,忽然瞥见明澈袖中露出的衣角——正是那截孔雀蓝丝线。真相顿时如醍醐灌顶,苏雪璃强压下心中惊涛,轻声问:“澈儿,这丝线是从哪里拿的?”孩子眨着大眼睛,指了指东厢:“是穿红衣服的姐姐给的,她说可以编好看的花环......”
苏雪璃心中一沉。王府绣娘中,穿红衣者唯有大夫人的陪嫁丫鬟玉翠。她将明澈交给奶娘,转身时目光冷冽:“去请玉翠姑娘来。”
半个时辰后,跪在地上的玉翠面色惨白,终于承认受大夫人指使,故意栽赃巧云。苏雪璃看着案上的供词,想起成亲这些年,大夫人表面恭顺,私下却总在府中挑起事端。正要下令处置,却听明澈在门外怯生生道:“娘亲,不要罚姐姐......”
孩子捧着竹筒走进来,花瓣间还躺着几颗野莓:“姐姐给澈儿摘果子吃了......”苏雪璃望着儿子纯真的眼神,忽然想起萧凛出征前说的话:“治家如治国,恩威并施方得人心。”她沉吟片刻,最终道:“玉翠暂降为粗使丫鬟,若能改过,再做定夺。”
处理完琐事已是黄昏,苏雪璃带着明澈来到厨房。小世子踮着脚往锅里张望,突然兴奋地拍手:“是阿爹最爱喝的羊肉羹!”苏雪璃笑着舀起一勺汤,吹凉后喂进孩子嘴里:“等爹爹回来,澈儿要亲自给他盛汤吗?”
“要!还要把花瓣送给爹爹!”明澈晃着竹筒,突然打了个哈欠。苏雪璃看着儿子困倦的模样,心头泛起暖意。自从萧凛离开,她每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处理府中大小事务,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却在这样的琐碎里,渐渐懂得了另一种幸福。
夜幕降临,清梧苑的灯火次第亮起。苏雪璃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明澈拿着木梳在她发间捣乱。铜镜里,孩子认真的模样与萧凛有七分相似,她忍不住握住那只小手:“澈儿想爹爹吗?”
“想!”明澈突然趴在她背上,“爹爹说过,等海棠再开就回来。”他的声音带着困意,渐渐变得含糊不清。苏雪璃轻轻将孩子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却在转身时听见明澈梦呓般呢喃:“阿爹......坏人打跑了吗......”
她坐在床边,望着月光下孩子恬静的睡颜,忽然想起白天库房账本上的水渍。那片模糊的字迹,会不会预示着更大的阴谋?而此刻远在边关的萧凛,是否也在望着同一轮明月?
正出神间,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苏雪璃起身关好窗,却瞥见院墙上闪过一道黑影。她瞳孔骤缩,下意识挡在明澈身前。那黑影转瞬即逝,只留下几片飘落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正在涌动。大夫人的算计、神秘的黑影、边关的战事......这些悬而未决的谜题,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和孩子笼罩其中。苏雪璃握紧了腰间的短刃——那是萧凛留给她防身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别怕,娘亲在。”她轻声对熟睡的明澈说,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王府的夜静谧如常,唯有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敲碎了无边的夜色。而在这寂静中,一场关于守护与阴谋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