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有总管太监跪启:“娘娘,赐物俱已齐备,请验看按例行赏。”乃呈上赏赐清单的细节。
元妃从头看了,见按品级、亲疏赏赐分明,并无不妥,便道:“就照此例而行罢。”
太监领命下来,开始一一唱名发放。原来贾母得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杖一根,枷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馀”银锞十锭。
邢夫人那分,只减了如意、拐、珠四样。
贾赦等男眷则每分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盏各二只,表礼按前。
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湘云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
因黛玉是县主身份,格外又赐了一柄品相极佳的青玉如意,以示尊崇。
宝玉和贾兰是金银项圈二个,金银锞二对。
李纨、凤姐等皆是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
另有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五百串,是赏与贾母及各姊妹房中奶娘众丫鬟的。
贾琏、贾环等皆是表礼一端,金银锞一对。其余彩缎百匹,白银千两,御酒数瓶,是赐府中管理工程、陈设、答应及司戏、掌灯诸人的。
外又有清钱三百串,是赐厨役、优伶、百戏、杂行人等的。
众人按序谢恩,殿内殿外,跪倒一片。刚忙完这些,执事太监便上前启道:“回娘娘,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元妃听闻,知道分别时刻已到,不由的满眼又滴下泪来,却又勉强挤出笑容,紧紧拉了贾母的手不忍放开,再四叮咛:“祖母,不须记挂我,定要好生保养身子!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尽容易的,何必如此过悲?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还有骨肉团聚之日。”她这话说得恳切。
贾母等人早已哭得哽噎难言,只能拼命点头。贾妃虽心如刀割,万分不忍离别,但皇家规矩森严,一刻也违错不得,只得狠下心来,松开祖母的手,由宫女太监簇拥着,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銮舆。
贾母望着銮舆远去,几乎哭晕过去,这里王熙凤等人好容易才将贾母劝住,搀扶回了内院。一场轰轰烈烈的省亲大典,便在无尽的泪水与怅惘中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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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德妃的銮驾仪仗已然远去,那煊赫的皇家气派与喧嚣仿佛也随之抽离,荣国府内顿时显得空落落的,只余下灯火阑珊与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离愁。
黛玉见礼数已尽,便欲起身告辞回府。
她刚向贾母示意,却见贾母泪痕未干,形容憔悴,由鸳鸯搀扶着,另一只手却紧紧拉住黛玉的衣袖,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与恳求:“好孩子,今日难得来一趟,娘娘刚走,我这心里空得慌,你再陪外祖母说会儿话,哪怕只一刻钟也好……” 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仿佛黛玉一走,这最后的慰藉也要消失。
黛玉见她哭得伤心,想着她虽不喜贾府某些做派,但有孝道在,便轻轻颔首,语气缓和了些:“外祖母既如此说,曦儿便再略坐片刻。您也要保重身体,勿要过悲。”
贾母见她应允,这才稍稍止住悲声,由众人簇拥着回了自己房中。因刚经历全家相聚,贾母也未再让宝玉刻意回避。宝玉经历了方才见驾、作诗、得赏,又见姐姐离去,有些蔫蔫的,只远远坐在一旁椅子上发呆,倒也没来打扰黛玉。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先是问了些家常话,语气充满了关切:“好孩子,你平日里在家中都用些什么?身子可还好?今日这宴席,仓促准备,不知可合你的口味?若有想吃的,尽管告诉凤丫头,让她吩咐厨房去做。”
她试图营造一种祖孙亲密的氛围。
黛玉神色平静,一一得体地回答:“劳外祖母挂心,曦儿一切安好,饮食起居皆有定例,不敢逾越。今日宴席甚好,娘娘也应是满意的。”她的话礼貌而疏离,并未接“想吃什么”的话茬。
说了一会子闲话,贾母见气氛稍缓,终于将话题引向了心中盘算的正事。
她轻轻拍着黛玉的手背,语气带着试探:“曦儿,听说你如今去了皇家学堂进学,那里都是顶级的师傅,可还习惯?哎,咱们家里你迎春姐姐、探春妹妹,也都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当初你遴选伴读时,怎么也没往家里递个消息?若是你迎春、探春两个姐姐妹妹能在你身边,彼此也是个照应,总比外人强些不是?”
她话语委婉,但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竟是希望能让迎春和探春取代福宛瑜和卢菱溪,成为黛玉的伴读。
黛玉心中冷笑,觉得贾母此话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且不说迎、探二人与自己的亲疏远近,单就身份、家族现状而言,也绝无可能。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平静,不想将话说得太绝,让贾母过于难堪。
她略一沉吟,目光扫过一旁垂首不语的迎春和看似镇定却指尖微紧的探春,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外祖母关爱,曦儿心领。只是,迎春二姐姐年岁稍长,听闻即将及笄,议亲在即。即便做了伴读,至多也不过一年光景,于学业上难有助益,反而可能耽误了姐姐的终身大事。”
黛玉顿了顿,没有直接点明探春是庶出,且其生父贾政乃戴罪流放之身,这等身份如何能成为县主伴读?
她只迂回地说道:“如今我身边的两位伴读,一位是福培之福大学士的嫡亲孙女,另一位是卢家二房的嫡出小姐。皇后娘娘亲自过问伴读人选,定下她二人,曦儿岂能无故驳了两位大人和宫中的面子?此事,实难从命。”
这话是黛玉有些托大了,她不过一个小小县主,哪里就劳动了皇后亲自过问,不过她料定贾母不敢去皇后面前询问,说得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贾母活了大半辈子,岂能听不出黛玉话中的深意?这分明是直言贾家的姑娘,无论是年岁、身份还是家世,都入不了她的眼,也比不上现任的两位伴读。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与难堪,握着黛玉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堂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